大堂里热闹嘈杂，知青们点菜的声音此起彼伏，坐在角落窗户边的沈雁西却似毫无察觉，手里拿着一纸信件认真看着。
“雁西，革委会怎么说，给不给她处分？”方大诚好奇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伸长脖子去问。
沈雁西一行一行读完，把信件交给了他。“自己看。”
他在姜家吃完饭的当天晚上，写好了一封给革委会的信，如实反映了洪燕接二连三的不当行为，第二天就托人去镇上寄了出去。
一来一回小半月过去，终于收到了回信。
“哈哈，让她赔偿维修手风琴的钱和给处分是理所当然，最后这一条，会尽快将洪燕调离，简直太畅快了！讨嫌的人终于要走咯——”
“嗯。”
沈雁西倒是没有方大诚这么高兴，对他来说，洪燕跟一只偶尔飞到眼前的蚊蝇无异，讨厌归讨厌，但不会让他生出更多的情绪波动。甚至大部分时候，他都记不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不过，沈雁西不喜欢犹豫不决，对待不喜欢的人，他一向很愿意尽快断掉任何接触的可能性。
“哎哎哎，你看秦知青，身边跟着两个爱慕者，眼睛还往姜妹子那边飘，真是什么都想占齐了！”方大诚压低声音不屑地讽刺道，“当断不断，说是给女知青留面子，其实不就是享受这种追捧吗？”
“不关你我的事。”沈雁西连眼神都没往秦方明身上扫，而是看向了厨房门口的姜半夏，她正在和陈皎月说着什么，娇憨呆呆的娃娃脸上时而浮现出惊异，还往他这边瞄了一眼。
沈雁西看到她忽然冲自己咧嘴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让他心脏兀的一紧，加速跳动起来。周围的嘈杂声音仿佛消失了一秒，这一秒，只有他和姜半夏是鲜活的，其余的人和物都不存在了。
然而只是短短一秒，姜半夏就收起微笑，跟陈皎月继续说话去了。
厨房门口。
陈皎月跟姜半夏商量了一下，她们点一荤一素，两道菜，如果两位男同志还想再加菜也有余地，如果不加，按饭店的分量，两道菜加米饭也足够他们四个人吃。
“我刚学了爆炒猪肝，要不就点这个吧，一会儿我亲手炒，让你们试试我的手艺。”姜半夏不好意思点昂贵大菜，内脏在这年月买不起太高的价格，八角钱就能买到一份分量扎实的炒肝。
“行，那我再点一个炒青菜！”说要狠敲一笔的陈皎月，没有当真狠敲，只点了一份五角钱的素菜。“我过去问问他们还加不加菜，你先忙，早点过来吃！”
姜半夏点点头，正要转身进后厨，一道灼热的目光扫在她脸颊，让她不得不回头看了过去。
又是秦方明！姜半夏心烦地扭头就走，有他和苏梦莹的地方，她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秦方明跟一群知青坐在一起，左右都是女知青，两人明显较着劲，不断找话题跟他套近乎。他始终耐着性子跟两人说话，不偏不倚，让两人都有种被看重的错觉。
直到姜半夏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转头就走，秦方明才有点坐不住了。他突然感觉身边两个女知青无比聒噪，热情过了头，让人无法高看一眼。
“我出去洗下手，借过。”秦方明不想再听两人叽叽喳喳，找了个去厕所的借口离桌，趁众人没注意出了饭店的门，在街上百无聊赖地逛着。
走了没几步，他就看到街对面的卫生所里走出来一人，让他眼睛一亮。“梦莹妹子，你怎么来镇上了？早说就跟我一道走啊！”
苏梦莹眸光微闪，楚楚可怜地扶着墙壁，抿唇露出一个微笑。“我怕给你添麻烦。”
秦方明大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她的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梦莹眼泪汪汪地看着秦方明，眼里浮现出感激神色。“秦大哥，谢谢你一直相信我，但是......我命硬，总会给人带去麻烦，你以后还是不要关心我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脚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垂眸看向地面的影子，看到秦方明果然追了过来，心里松了口气。
“梦莹妹子，我们长在红旗下，应该坚决相信科学，那些话都是人编出来的，我一点都不信！”秦方明拦着她，主动邀请道，“你跟我一起去乐平饭店吃饭，不管你跟半夏妹子有什么误会，都可以好好解释清楚，说开就好！”
苏梦莹抿了抿唇，心里一阵不舒服，她屡次委婉暗示是姜半夏恶意冤枉她，可秦方明就跟听不懂一样，每次都想让她跟姜半夏和好。她凭什么？！
“不用了，半夏对我误会很深，我解释了几次都没用......秦大哥，你别为我担心了，我和半夏不一样，我是人见人厌的扫把星，她那么幸福，肯定不愿意沾染我的晦气。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的。”
秦方明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劝慰的话，只是心里多了几分怜悯。
“那这样吧，你在前面的大树下等我，我把饭菜打过来，我们一起吃。”秦方明还是无法看着苏梦莹独自回去，如果能趁吃饭好好聊聊，说不定能解开她的心结。
苏梦莹咬着唇一直摇头。“这怎么行！这对你不好！”
“怎么，还不允许知青做群众工作？我这是正大光明开导你，看谁敢说什么！等着我，不要走啊！”秦方明脸上笑容爽朗，眼睛闪烁着光芒，说完就朝饭店跑了回去。
苏梦莹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可怜巴巴的表情很快就收敛起来，在他匆匆钻进饭店之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饭店里。
姜半夏端着炒好的猪肝和素菜，绕开人群来到角落里，还没走近，三人就齐刷刷站起来接她手里的菜。
“用不着，快坐下吃吧。”姜半夏手里的菜很有分量，放在桌上发出沉甸甸的闷响，桌上除了她做的爆炒猪肝和炒青菜，还有三道沈雁西点的硬菜。
一道红亮的土豆烧牛肉，分量十足，浓香勾人，表面浮了一层色泽明艳的油光，与绿油油的香菜形成鲜明对比；
一道蘑菇清炖老母鸡，黄澄澄的鸡汤香味浓郁，大块的鸡肉分量十足；
还有一道白菜豆腐炖猪肉，上好的五花肉炖得软烂，白菜豆腐吸收了肉香，又将独特香味浸入肉中，香气四溢。
“沈雁西......”
姜半夏简直想说有钱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浪费，四个人吃四份荤菜简直太奢侈了！
炒肝八角、素菜五角、牛肉二块五、炖鸡两块、五花肉两块，再加上刚买的汽水，一顿饭下来就接近十块钱，她一个月都才赚二十呢！
可是话在心里滚动了一下，她最终还是只说出一句——
“让你破费了。”
沈雁西看向她乌溜溜的眼睛，很想说一点都不破费，他还想多点一些让她吃饱点、吃好点，补充多点营养，虽说他不觉得她矮小，但她自己好像还挺在意这回事，多补补总是好的......
然而，他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