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晚饭过后，夕阳将要落下时，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永远是村口的老树下。
不管是村民们三五聚成堆说闲话，还是要开大会通知要紧事，大家都默契十足地选择这片空旷的小坝子。
年复一年，大家就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不论东家西家扯皮打架、远亲近邻撕破脸皮、男女老少哭诉冤屈，都会趁着人多故意在村口闹出来，好让大家伙都看看热闹，评评公道。
就连来到这里不久的知青们都知道这一点，是以，当看到人群脚步匆匆、满脸兴奋地往村口聚集，陈皎月就知道这是有人闹事了。
“皎月，慢点跑，你肚子不痛啦？”姜半夏被陈皎月拉着往前冲，看到她眼睛发亮的样子，心下一阵好笑，这哪里像是下午还虚弱苍白的人，看来特效止痛药起的作用真不小。
陈皎月满脸兴奋笑容藏都藏不住，毫不影响一颗红亮的八卦心，她嘿嘿笑着往前跑，冲姜半夏眨了眨眼。“还有一点点痛，不过不影响，我们走快点，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姜半夏扑哧一下笑出声音，看来人们热闹八卦的心，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是火热的。见村民越来越多，就连男女知青们都跟着跑来了，她对村口的热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噫，沈雁西和方大诚都来了！”陈皎月跑着跑着，余光看到另一条小路上跑来的人，惊讶不已。
“看来全村都知道村口发生大事了。”姜半夏惊讶之余，心觉有些古怪。就算村里传闲话的速度再快，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自然召来这么多人，除非有人故意去散播消息，故意让大家去看。
想到此，姜半夏的脚步跟着加快，不一会儿，她们就和沈雁西、方大诚在路口汇合，匆匆打了个招呼就一起向前跑去。
村口的老树下，一站一跪着的两道瘦削身影，成为了围观者的焦点。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呼声，所有人都只远远围着大树，始终保持着十米以上距离，没有人敢上前半步，很快就形成了一道大大的半圆形包围圈。
“老天爷，今天可算是开眼了！衣服都不穿就拖出来了，啧啧啧......”
“我的娘诶，这就算活下来了，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老李家的人来没来啊？再不来，怕是真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真是作死啊，该不会出人命吧，真要出大事了全村都要跟着倒霉，有人去叫大队长了吗？”
“去了去了！现在肯定都在路上了！”
......
姜半夏赶到的时候，村口早就挤满了人，她和陈皎月的个头都不算高，只能听到人们窸窸窣窣的含糊议论，看不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和陈皎月一起跳起来看，跳了好几次，还是只看清树下好像有两个人，看不清是谁、也看不清在做什么。
“刘大爷，到底怎么了？树下面到底是谁啊，大家怎么都围在这儿不过去？”姜半夏看到刘副队长的老爹在前面，赶紧上前问了问。
刘大爷见是她，脸色尴尬地摆摆手：“哎哟，小女娃回家去，别看这些热闹！”
姜半夏见他说完就往前挤，好像生怕被她拉住细问，反而更好奇了。“皎月，走，我们往前挤！”
她说完看到沈雁西和方大诚就在旁边，对两人招了招手。“走啊，一起。”
沈雁西原是不喜欢看热闹的人，要不是被方大诚强行拽来，他都宁愿在屋子里多看几页农业书籍。
然而走到半路上，他看到姜半夏一招手，脚步动得比方大诚还积极。这会儿听见姜半夏叫他往前，双脚比大脑反应还快，立马就跟上去了。
方大诚看到他比自己还积极，在他身后哑然失笑，忍不住高声调侃道：“哎，雁西，你不是说不想来凑热闹吗？怎么这会儿又有兴趣了？”
沈雁西耳聪目明，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尴尬地走得更快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沈雁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知不觉间就挤到了姜半夏身边，和陈皎月一左一右把姜半夏护在了中间。
四人很是耗了一番力气才挤开大量村民，来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一眼看清了大树下的情景。
姜半夏、陈皎月和方大诚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跟此前所有的村民一样，看到树下的两人就忍不住瞪圆了眼，心下震撼。
唯有沈雁西淡然视之，只是眉心紧紧蹙了起来，迅速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这是怎么了？李金桂怎么衣冠不整的被人抓着，还被架着菜刀......半夏，你认得抓着她头发的女人吗？”陈皎月看得瞠目结舌，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遭看到这么震撼的画面。
“那人是马小慧的嫂子，方秀娥。”姜半夏呆呆看着前面，机械地回答着陈皎月的问题，心中惊诧至极。
树下的李金桂头发凌乱、脸上有好几道巴掌印，身上只穿着一件棉麻小背心，别说胳膊肩膀，就连前胸和肚皮都遮不太住。她下半身只穿着一条红色裤衩，腰带还没拴好，半垮不垮，像是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她通红的脸上挂满泪痕和鼻涕，不知道哭了多久，现在人都已经麻木了。她神情恐惧仓惶，跪在树下，面色苍白如纸，一句话都不敢说，浑身都在发抖。
但李金桂不敢动弹，并不全是因为衣冠不整和人们的指指点点，而是因为她脖子上架着一把锋利菜刀，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割破她的大动脉。
站在李金桂身后拿着菜刀的女人，正是马家的大媳妇，马小慧的亲嫂子，方秀娥。
看到村民来得越来越多，方秀娥红着眼睛大吼警告：“都离远点！谁都不许过来！否则老娘一刀砍死她再死你们面前——”
村民们都怕弄出人命，纷纷往后退，姜半夏被前面的人一挤，脚步踉跄，手臂忽被一只坚实有力的手拉住。她往右一看，是沈雁西。
“小心点。”沈雁西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放开她的胳膊后，手臂不着痕迹地护在她身后，没有触碰到她的背脊，但能够很好地保护她。
姜半夏匆匆道了声谢，顾不得跟他说话，踮着脚尖看向前方。
方秀娥狞笑着，像是疯了一样，放声大笑完一场才开始高声说话。
“老娘怀孕三个月，看过肚皮的婆子都说这胎指定是男娃，老娘辛辛苦苦给他们老马家当牛做马、传宗接代，结果呢？马大强那个狗日的，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跟李金桂钻被窝去了！”
方秀娥满眼悲哀，语气凄凉，像是有无尽的冤屈想要趁今天通通发泄出去。她一激动，手里的菜刀就在李金桂脖子来回动，一动就是一条血印。
“秀娥！你别冲动啊！”
“有话好好说！你杀了她跟马大强也不顶用啊！”
“你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
村民们看到她这幅模样，心里又觉得可怜，大声喊着让她别冲动。方秀娥却已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对外面的话语充耳不闻。
她高声痛诉马家公婆常年苛待她，痛诉丈夫马大强沾花惹草，痛诉小姑子马小慧挑事生非。
马家人的品行在村里出了名的不好，半月前，马小慧伙同马小秀在乐平饭店闹事，也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听了方秀娥的痛诉，心里都很清楚，她说的九成九都是真话。
方秀娥在马家的地位，说是不如牛马猪羊都不为过，沉默多年，终于在今天爆发了。
“散开散开！大队长和副队长来了！快让让！”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姜半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看到爸爸气冲冲走在前面，身旁跟着紧张的刘副队长、以及紧张兮兮的李大河。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方秀娥一声厉喝，语气狠厉，让姜维国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他只能慢慢移动到方秀娥对面，站在原地大声喊话：“秀娥，有话我们下来好好说，你的冤屈我们都知道了，大队一定会好好处置！你先把刀放下......”
姜维国的劝解没有任何用处，说了半天，方秀娥还是举着菜刀，目光凶狠地看向李大河。
“李副队长，你们家养出来的好后代，天都还没黑呢，就跑来男人家里跟人滚被窝，你们老李家的婆娘就这么缺汉子？”
“方秀娥你说话注意点，她是她，李家是李家！”李大河气得胸口发堵，连事情经过都不想听，只恨不得冲上去亲手打死李金桂。死丫头接二连三让他丢人现眼，李家再折腾下去都要完蛋了。
方秀娥看到他气得发抖，故意放声嘲笑，笑着笑着，她的视线忽然定在了一个方向，笑容戛然而止，血红双眼中满是讽刺。“呵呵，捱了这么久，可算是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