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又没死,叫起来问一问不就成了。”听见外头的动静,唐岫云打开了门,发现老多人站在楼梯那边的走廊上,拢着披肩,靠在门框边,听了好一会,觉得可笑,‘噗嗤’一声,笑了。
“仕文他,他如今昏迷不醒,恐怕,恐怕……”一直沉默的王双喜眼眶里的泪水直打转,欲哭不哭地看向唐岫云。
“没死就成。”唐岫云漫不经心地道。只见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朝宋宥琛绽开一抹浅笑,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就像从一副美人倚窗图走下来的人一般。
“小赵,带上这位和这位一道走。”唐岫云朝王双喜和马家庆的方向点了点,回房随意拿了一件毛呢大衣穿上,又在走过来堵着门的宋宥琛不赞同的目光下,不甘不愿地甩掉拖鞋,换上他放在脚边的一双皮靴,这才得以出屋。
小赵开车把所有人带进了医疗卫生所。熟头熟路地领着人来到一间病房内。
昨儿还活蹦乱跳打老婆的周仕文,如今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就,挺好的。
若不是要他起来说话,唐岫云也懒得伸手管这事的。
近来她心情不大舒畅,还有人撞上来碰瓷。啧,她不高兴了,自然让别人也高兴不了。
“床上这人和你什么关系呢?”唐岫云双手交叠在臂弯处,直截了当的问。
“我哥,亲哥。”马家庆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眼眶微红。
“伸手。”她可没兴趣看一个大男人哭唧唧地长篇大论他的家狗屁倒灶的事。
“……”马家庆抬起手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听了她的话。
没给他犹豫的时间,唐岫云打了个响指,指尖微微凝聚了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幽光,冰凉的指尖,在他的小臂上迅速一划而过。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那沁入骨髓的冰冷太过清晰,清晰得让他头皮发麻。他的小臂皮肉完好无损,可他却分明感觉到了被利器切割的钝痛。
他感觉好像过了好久,其实不过一瞬,等他捂着手臂缓过来时,恰好看见王双喜的手臂也被划拉了一下。只是她脸上除了疑惑和不安之外,并没有疼痛难忍的表情。
“呵,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唐岫云瞥了一眼她的手臂,讥嘲地道。
“行了,出去等着吧。”唐岫云让小赵把人请了出去。
她双手夹着两段寿数,唤出唐绿绿,将东西扔给它。唐绿绿灵巧飞起地叼住,吸溜吸溜地吃了下去。然后回身趴在周仕文的眉心处。
半个小时后,马家庆进到病房,就见唐岫云的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很是随意地戳进周仕文的人中,指尖朝银针末端一弹,银针来回晃动不已。八壹中文網
病床上的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便伸手捻住银针末端,一点不留情地将针拔掉了,连带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凝着人中处。
“咳咳!咳咳咳!”周仕文醒来后,只觉胸腔一顿闷堵,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了半天,终于顺过起来了。这才发现自己被挪了地方。
“哥!你,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马家庆一直没得到发泄的情绪,如今是喷涌而出,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抱着周仕文嚎啕大哭。
“你一大小伙子嚎什么嚎!丢不丢人!”周仕文虽然和弟弟平日里小打小闹的吵,私心作祟下时不时斤斤计较一些小事,可他心底还是很疼这个过房给表舅家养的亲弟弟。
见他哭成这模样,心底不免有些触动,声音也缓和了不少:“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成这模样?”
“哥,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担心死我了。”马家庆抽抽噎噎地道。
“怎么回事?我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怎么就到这儿来了?”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道。
“哥,你不记得了?你昏迷在楼底角落,被早上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发现了,才送到这里来的。”
“楼底?”周仕文一脸茫然地看向局促不安地站在床边的王双喜。
看着泪眼汪汪的她,记忆瞬间回笼。
那天一大清早,他被冷醒了,王双喜当时见他醒来,连忙端着脸盆去打水了,他撑起身子,打哈欠要站起来的时候冷不防倒吸了一口冷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被一股气堵得都快窒息了。他爬起来想要呼救又出不了声,只得往外走,想要下楼求救,结果扶着栏杆脚步虚浮地一路下滑,天旋地转的,很快就不知人事了。
“所以,哥,你不是被人推下去的?”马家庆听到他说的缘由后,整个人都傻眼了。
“被人推下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周仕文白了他一眼,自己这么个一穷二白的瘸子,谁活不耐烦了要杀他,图什么?图活腻了想吃枪子?
马家庆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看眼睛哭得泡肿的王双喜,瞧着她的这幅哭丧模样,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哭哭哭,就知道哭,但凡你多看老子两眼,也不至于差点当了寡妇。没了我,你一个啥都干不好只会哭的寡妇,不得给人欺负死?!”周仕文是个老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言语粗鲁,但他确实欢喜王双喜的,不然也不会掏空了家底子也要把她娶回家。
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他不是天生的,是去年在窑厂扛活的时候被砸断的。别人都说他瘸了腿后,性情大变,爱打老婆。事实上他只是不想拖累王双喜,想赶她走。打也没有下狠手打,每次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有真的下狠手打她。
这个案件就是个乌龙,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躺进了医疗卫生所,倒是免了走一趟的路,马家庆请骨科医生过来看了诊,说恢复的不错,再过半个月就可以痊愈了。
马家庆半信半疑,之前见他走路都瘸的很严重,怎么就恢复的不错了?
周仕文也是一头雾水,半个月前他的小腿还时常没有知觉,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腿怕是废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腿断裂处,发现凸起的断裂口不见了,他用力拧了一下脚面,痛感强烈。
他自己都懵了。这什么情况?
王双喜咬着下唇,又是一顿哭,她抓着他的衣角,抽抽噎噎地问他:“呜呜呜!周,周仕文,你的腿好了,是不是就不赶我走了?”
“说什么呢,就你这哭哭啼啼的丧气模样,除了我,谁还敢要你!”周仕文不知道自己以为隐秘进行的事情早已经被她看穿,现在更是毫不犹豫地把这事戳破了,很是尴尬,恼火地吼了她。
王双喜被吼了也不委屈,破涕而笑,眼睛很肿,鼻子下方还挂着鼻涕,看起来很可笑。
“傻样!”周仕文一脸嫌弃地用衣摆擤掉她的鼻涕,想要板着脸,却又被她这傻兮兮的模样逗乐了。
回去的时候,马家庆借了一根拐杖给周仕文,被王双喜拒绝了。她把架起周仕文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把自己当成了拐杖。
周仕文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看着一高一矮挨着一起前行的背影,马家庆莫名有些牙酸了。
‘叩,叩叩’
宋宥琛打开门,见到王双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宋,宋科长,您好。”王双喜有些紧张,捏着衣角,说话也有些磕巴。
“找我有事?”宋宥琛让小赵给她倒了杯热水,道。
“宋科长,我,我知道的,是唐岫云同志医治好了我家男人。”王双喜握着搪瓷缸,脸上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感谢。
生活在农村的人,多少都知道一点神乎其神的,没办法被科学解释的奇人异事。方才唐岫云的操作,王双喜稍微一琢磨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里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钱了。要,要是不够,我们可以立马给你们签欠条的。”王双喜从衣服里缝的内袋里拿出一个手绢,打开手绢还包着一层油皮纸,再打开,里面是一叠仔细叠好的零散纸币。有一分的,一角的,五毛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倒是有七八块钱。
“欠条就不必了。”宋宥琛见唐岫云神游天外,心思完全没有在这里,叹了口气,朝她道。
“其,其实我今天来还有另一件事。就,就是今天早晨,我,其实,心思不正。想要让唐岫云同志背锅来着。”王双喜一向胆小怕事,早上被告知周仕文被送进医疗卫生所的时候,她是彻底慌了神。
“我,我当时真的很慌。一个二十上下的工人家属一直安慰我,还跟我说,让我为自己多做打算。还教我怎么和小叔子说话。”
“我当时真的,我,我就想着,我家男人都这样了,说不定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我要养着他,得有钱才行,看,看唐岫云同志一身光鲜亮丽,就,就动了歪心思。唐岫云同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王双喜咬着唇,朝唐岫云深深鞠了一躬,忏悔,道。
王双喜是胆小怕事,可她也是真的对周仕文死心塌地,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一个二十上下的工人家属?是这个人吗?”宋宥琛这阵子都在调查父母牺牲之前的事儿,外公书房的那张照片也被他随身携带。虽然觉得不可能,可他直觉与照片上的人有关联,便拿出来给她辨认了一下。
“啊,是她。不过她现在留着长发,马尾辫。可能身体不好,话说多了都累得直喘着气。”王双喜指着其中一个人,回忆了一下,道。
“年纪大了自然毛病多,何况……”不知何时回了神的唐岫云,眼中闪烁着讥诮,意味深长地勾唇,嘴角两朵梨涡绽现。
“害人之心不可有。王双喜,若有下次,我们一定严惩不贷。”宋宥琛蹙着眉,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表情凝重,语气严厉地警告道。
“不不不,不会有下次了。”王双喜还没想明白唐岫云的话,就被宋宥琛严厉警告吓得什么也顾不上想了,连连摆手,脸上一阵惊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