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的紧,午后冬阳和煦,可北风冷冽,村道上冷冷清清,两旁的院落更是静悄悄的,都躲在屋里头猫冬了。
唐岫云窝在炭炉边上,时不时吸溜着鼻子,裹着被窝昏昏欲睡。
——呀——呀——
忒儿——
粗劣沙哑的乌鸦叫声自屋顶传来,紧接着如落雨般,噼里啪啦传出一阵指甲撞击瓦片的声响。
“啊!!!!救命啊!好多乌鸦!”某位出来小解的村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唐岫云蹙着眉,很是不舍得离开暖烘烘的被窝,不情不愿地起身披上大军衣。撩开门帘,朝天上看去。漫天的乌鸦,黑沉沉地压下来。
一会的功夫,她的院子里,屋顶上密密麻麻的落满了乌鸦。诡异的是,除了方才那一声叫唤,如今满院子的乌鸦竟安静如鸡,没有一只再叫唤过,哪怕一声。
唐岫云看着满院子乌漆麻黑,呆若木鸡的乌鸦中,一只状若无事地滴溜溜转着它的红眼珠子,那模样蠢死了。
唐岫云沉默了两秒,本应该诡异恐怖的场面一时间竟略显尴尬。
“怎么?玩我们来找茬吗?”她眨了眨眼,盯着这个突兀的乌鸦,气笑了。
“喂,说你呢。”唐岫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朝那只满院子唯一一个红眼珠子的乌鸦,道。
一直以为自己完美隐匿在其中的红眼珠子乌鸦,明显呆滞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珠子透着满满的不可置信。似乎没办法理解为什么她一眼就找出来了它。
“……”额,这深受打击的模样是认真的吗?
——呀——呀——!
它扑腾了几下,声音陡然变得凄厉,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变得非常有攻击性。
抬起尖锐的喙就朝唐岫云啄去,速度极快。眼见就要刺到她的脸,它浑身突然冒出一串火光,翅膀失去了力量,啪的一下摔在地上,瞬间燃烧殆尽,只剩一小撮灰。
满院子的乌鸦化作片片碎屑,随风飘散风化。
“阿嚏!冷死了。”唐岫云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暴露在外面,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进了屋。
——呀——呀——
又一只乌鸦飞落。
“……”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她窝火地甩开门帘,站在门口盯着那只又一次隐匿在乌鸦群中的那只红眼珠子蠢乌鸦,脸上没了懒散的笑容,伸手捏住它的喙,微微俯身,靠近它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像是透过它的眼球凝视着背后的操控者。
“你长得很丑吧?”唐岫云垂眸轻笑了一声,道。
“物似主人形,啧。脑袋不灵光也就算了,模样也肖似丑模样的主人,真是天可怜见。”她直起腰,怜悯地摸了摸它的脑壳,末了,还似模似样地叹息了声。
“???”又蠢又丑的红眼珠子乌鸦不解地歪了歪脑壳。
没等它脑袋回正,啪的一下,炸了。血肉模糊散落一地。
“这就生气了?呵,藏头露尾的,果然是个丑八怪。”
——呀——呀——
她刚抬头,身后掠过一只黑影,自她发梢一掠而过。
“嘶!”头发被扯断了几根,唐岫云反手一拍,没拍着。再要出手,已经太迟了,那蠢乌鸦早就逃之夭夭了。
“这大冷的天,折腾这么半天,就为扯几根头发?脑子有毛病吧!”唐岫云揉了揉被扯疼的头皮,嘀咕道。
“云丫头,办妥了?”巫婆婆自屋里出来,虽整日呆在屋里,可她的花白的长发仍是梳理齐整盘在脑后,瞧着神采奕奕。
“嗯,撒了一些虫粉在它身上,送上门的口粮,唐小绿可不会放过。”
“这贪嘴的性子……唉。”到底是祖传的蛊王,巫婆婆不好置喙,只叹息了一声。
刚想回去睡觉,门槛都还未踏进去,外头又热闹了起来。
“天天作这个轻浮浪样给谁看?!亏你还是读了书的人,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浪得都没边了!成天就知道够着男人上炕!我的老天爷啊!我们吴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这么个搅家精啊!”
这吴向前家前些日子房顶塌了,被白蚁蛀空了房梁,大中午的就塌了,闹出了好大动静。这不,赶着天还亮堂,一家老小搬回来老宅子暂住。
与唐家离得不远,吴家老娘嗓门又大,这些日子站在门廊下就能听到吴家天天鬼哭狼吼的叫骂声。一清二楚,一点不带含糊的。
说起这吴向前家,生了两个漂亮姐妹花,随后又生了个俊小伙吴红军。
大姐就是之前伤害唐岫云的吴向红,如今还在精神病医院治疗。二姐嫁出去外村,很少回村。吴红军是吴大娘的心肝肉,也是他们家的独苗苗。二十四五岁,都结了两回婚了。
两个儿媳妇刚进门,还好好的,吴大娘也见天夸,不到一年,就闹得鸡飞狗跳的。
回回都嫌弃儿媳妇不能生,嫁了人的说话也直,有一个豁出了脸,直接让大伙评理,老娘伸手儿子屋里的房事儿,不给小夫妻多接触。直白了说,不给小夫妻躺一屋,哪来的孩子。
这么一闹,好了,村里的姑娘哪里还愿意嫁。后头这个刚进门的下乡老知青徐凤,下乡五六年,二十二三的老姑娘了,没着没落的,返乡名额也指望不上,索性嫁人,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后来经媒人介绍撮合,就这么被吴家娶了进门。
没成想这徐凤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有手段的,任凭吴大娘怎么骂,就是不肯分屋睡觉。有时候还故意把动静闹大,气得吴大娘一晚上没睡觉。
“回屋。”清官难断家务事,吴大娘嘴巴没个把门,家里还有个没结婚的姑娘,巫婆婆不愿她听到这些污糟糟的话,撩开门帘,让唐岫云赶紧进屋。
蠢乌鸦一路风驰电掣,一头撞上山涧门洞上方,脑袋都烂了。鲜血混着脑浆糊在石壁上,红红白白的,有些恶心。
不一会,山洞中传来木屐的踢踏声,带着空荡荡的回响,越来越清晰。
厚重铁门发出让人齿软的‘吱呀’声,从里往外缓缓打开,裹着白布手套上窝着一只小巧的乌鸦,只见它抖落了几下,慢吞吞向上扑腾,颇为嫌弃地叼起沾在上面的几根发丝。
“乖。”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捏稳头发丝后,低声夸奖道。
小乌鸦得意得抖了抖翅膀,发出‘呀’一声。
得到想要的,白手套赶紧关上铁门,脚步明显急切,一阵连贯不断的‘踢踏’,在山洞内此起彼伏,不断回荡,吵杂的很。
她熟练地打开漆黑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木制小人偶捧到祭祀台上,拿着那几根得来不易的发丝,缠绕在满布裂纹的木偶上。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再睁眼时,眼神肃穆,嘴皮快速开合,念着一长串旁人无法听懂的咒术。
随着她语速越来越快,木偶轻微晃动之后,竟‘啪’的一下,立了起来。随即不停地抖动,鲜红的血液自它裂纹处不断渗出,滴落在石板上。紧接着满墙存放的瓶瓶罐罐开始自内而外的颤动,继而越来越激烈,到最后像地震一般,晃出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裹在木偶身上的发丝无火自燃,一瞬间就燃烧殆尽。
白手套女人缓缓地脱下手套,像老树皮一样干瘪粗糙,血管隆起扭曲蜿蜒,说是耄耋之年老人的手也不为过。
片刻后,皱皱巴巴,沟壑分明的老树皮手,像是干裂的大地得到了甘霖雨露的滋养。肉眼可见地充盈起来,不一会的功夫,这双手就变得光滑细嫩,哪里还有方才枯瘦如柴,干瘪粗糙的半分影子。
只见她勾起红唇,轻抬起手,细细欣赏着。
‘啪嚓’!——
‘啪嚓’!——‘啪嚓’!——
石壁上的一个陶瓷罐子好端端地掉在地上碎了。紧接着满墙的罐子像触碰了什么机关,落雨般纷纷掉落,碎了一地。
跪坐在祭祀台的女人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视线略带不舍地从手上移开,朝满是碎片的地上看去。地上一片狼藉,却没有什么异常。
正要收回视线,一道细细流光一闪而过。这不是她的蛊!女人瞬间警惕起来。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森森冷光自刀鞘而出,只待趁其不备,一击即中。
叮——
她还未动作,手指突然没了知觉,刀柄自她手心滑落。
细小的荧光悬在满地碎片的上方,幽幽晕着一层柔光。看似悠闲,却带着磅礴的威压。
不,不行!再这么下去,她必输无疑!她不能输!绝不能!
意识逐渐涣散的她,蓄力狠狠咬破了舌头,疼痛让她短暂保持清醒,用尽力气抓起身前的木偶,握住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像是遭受到了重创,不由自主抖动着,另一只手颤巍巍,抓起一旁的符篆,迎面往木偶身上一拍,沁着血液的木偶身形拓印在符篆上,随即朝那翻飞的细细荧光打去。
只见那张符篆像是一道出鞘利刃,直直朝荧光飞刺而去。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碎了一地的瓷罐碎片中,大大小小的蛊虫一跃而起,撞在符篆上,奋力撕咬。符篆上爬满了蛊虫,一息的功夫就被啃咬了个干净。
‘吱’——‘嗡嗡’——‘嚓嚓’——
其余缓过来的蛊虫竞相发出声响,洞内不断回荡放大,各种回声此起彼伏,就像一不小心掉进了装满毒物的养蛊大缸。
“啊!!!!”女人撕心裂肺的疼痛响彻洞内。
她紧紧抓住握着木偶那只手的手腕,嘴里不断地念着咒术,就算咬破了舌头,血液自嘴角缓缓流出,也没有停下来。
仔细看去,吸附在她手心的木偶,身上细细密密的裂纹像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嘴,贪婪地吸食着她的生机。
一缕缕微光源源不断地汇集在木偶眉心,斑驳脱漆的假脸上竟出现了微笑的表情。
女人的脸色煞白,很快就面如金纸,她咬咬牙,抓起一旁的匕首贴着掌心连着皮肉一道把木偶剜落。十指连心,她疼得冷汗淋漓,颤抖着手,将木偶放进黑狗血浸泡过的漆黑木盒中。
跌坐在祭祀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的她,松了一口气,微风拂过她脸颊,脸颊两边的几缕发丝轻晃。
等等!哪里来的风?!
她顾不得包扎伤口,爬起来朝外跑去,冲到铁门处,严丝合缝的铁门与石壁上被凿出一个拇指大的洞。
她煞费苦心培育和掠夺回来的蛊虫全跑了,一个不剩!
气急攻心的她血气翻涌,喉咙刺痒难耐,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她捂着嘴,一口老血喷到她沟壑分明的干瘪手心。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这双丑陋干瘪的手,方才那双光滑细嫩的手仿佛是她的错觉。
这段时间的谋划全都成了泡影。
原本艳丽的容颜扭曲变形,脖颈处的青筋暴凸,就像一条一条的青色扭曲的蚯蚓附在上面,看起来非常可怖,无法遏制的怒气屏蔽了她的知觉,鲜血淋漓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厚重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她完全失去了理智,怒不可遏地吼叫道。
突如其来的吼叫声竟透过了小小的洞口,陡然在山林中乍现,惊飞了一群在附近栖息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