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钱二嘛！怎么还挂上彩了？这不离过年还早着呢嘛？”坐在门边跷二郎腿望风的钱麻子，冷嘲热讽道。
“见笑见笑！喝大了，摔了一跤。”被嘲讽是一头过年要宰杀的大肥猪，钱二也不敢甩脸子，点头哈腰地递了根香烟过去，赔笑脸。
“啧，进吧进吧。”钱麻子接过烟，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进去。
钱二赶紧进了门，里头烟雾缭绕，十好几个大老爷们儿在里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打牌呢。
坐在庄家位置的男人，身材不高，瘦削的脸上一对三角眼闪烁着精明又狡猾的眸光，一张薄薄的嘴唇说话语速极快，音量也不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态度不敢怠慢。可见此人在这群人地位极高。
“妈的！罗老大，这可不成！王家的姑娘是镶了金边还是咋的？有两分姿色就吊高价来要彩礼！”
“可不咋地！十里八村的，也就他家姑娘长的俊，条顺盘亮，那大屁股一看就能生！”
“呸！罗老大的弟弟可是个高中生，文化人。以后可是有大出息的。哪里能配乡下泥腿子！”
“老丁说的在理。”听了好一会的罗海生吐了口烟，点点头。
“我弟可说了，要漂亮的，越漂亮越好。”
“那知青行不？”
“下乡知青不成，那些个歪瓜裂枣，没一个好东西。”
“我有人选！”挤在角落的钱二喊了一嗓子。
众人瞬间噤了声，齐刷刷看向他。
“你是，钱二？”一段时间没碰面，越发胖的不见人形了，整个发过了的面团似的。
“是是，我是钱二。”
“来，你说说看。”
“昨儿在街上碰见的，那身段极好，小细腰才那么点儿，”他双手比划一下，又道：“长的可不是一般俊，白白嫩嫩的跟瓷娃娃似的，那五官精致漂亮的，甩了王家那姑娘十好几条街呢。”说着，他就从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素描，恭恭敬敬地递给罗海生。
“不错不错。这小姑娘倒是和我弟弟相配。”罗海生看着素描，果真满意，点点头，道。
“我打听过了，她是鲤溪村的巫先生的徒弟，现在已经出师了，之前还过来给咱这边的惠英先生看过病。”
“昨儿她是坐着钢铁厂的卡车走的，我估计她应该是在那边上班。”
“还是个二先生，教书先生和二先生，倒也相配。”罗海生一听，更是满意了。
这乡里乡下的普通人，对人的尊称一般为先生。像医院里头的医生，就是先生。赤脚医生一类的就唤作二先生。不过大部分人没这么讲究，都统一唤作先生。
“不错，钱二，若这姑娘被我弟对上眼成了，少不了你这杯媒人茶。”
“不敢不敢，能为老大分忧，是咱做小弟的荣幸！”钱二趁机拍马屁，道。
“哈哈哈，懂事！来，坐下，喝杯新采的荷叶茶。”罗海生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钱二受宠若惊地赶忙接过，小口小口地抿进嘴里，也没喝出什么味道来，就连连道好。
“来，跟我再仔细说一说，当时的情况。”罗海生和蔼可亲地凑过来，道。
钱二哪里收到过这种待遇，激动万分地连连道好，事无巨细地把当时的情况翻过来翻过去说了好几遍。
“可以了。”听了第五遍的罗海生见他还要讲，将他身前的杯子收回来冲洗。
钱二见状，立即知道了，老大这是在赶人呢。哈着腰站了起来，表示自己还有事，罗海生见他还算不蠢，朝他摆摆手，让他走。
“明儿姚老三和毛四眼去踩个点，弄个相片回来看看。”他把素描搁在一旁，道。
“得嘞！”姚老三给毛四眼递了块细棉布，看着他宝贝似的擦着他手里那个黑疙瘩，应答道。
翌日一早两人就到了钢铁厂办理了登记，顺利进了厂区。
“那两看着眼生，打哪来的？”巡逻回来的肖国兵看向刚走远的俩人，朝传达室的值班员高同志，问道。
“是旭日报社的，过来采风。”高同志整理着桌面，转过头，又道：“好家伙，这报社实力雄厚着呢。那四眼手里的相机可是进口货。且贵着呢！”
“哟呵，瞧不出来你还懂那玩意？”
“略懂略懂。”高同志摸了摸头顶，含蓄地炫耀道。
“切，德行！一个个跟老宋似的，一点不学好！”肖国兵把帽子盖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帽檐，没好气地道。
进入厂区的两人转悠了一早上，愣是没见着人。
“诶！你们俩干啥的！在这晃悠啥呢！”提着菜从邻居家出来的曹婶子一脸警惕地喊住了这两人，道。
“同志你好，我们是旭日报社的，过来这边采风？”
“采风？采什么风？”
“就是好人好事，先进事迹，奇人异闻，哦，还有厂花评比。这些采集以后，筛选出优质的内容，到时候会发表到报纸上，全国人民都看得到。”别看姚老三长的三大五粗，这一张嘴可会说了。
“哟！还有这好事儿。”曹婶子知道报纸，办公室里挂着呢，什么报纸都有。里头什么消息都有，可新鲜了。
“同志，你可以试试看，说一说你遇到的或者说听到的事情，觉得稀奇古怪也成。你们这厂里像棉纺厂一般有厂花评比吗？”
“这话让你说的，怎么没有？我们钢铁厂虽然大老爷们多，那也有好多活是女同志做的呢。”曹婶子这一听，可不乐意了，道。
“再说了，钢铁厂这么大的厂子，这么大的家属院，谁家没个姑娘和妹妹。都是一个厂子的，随便寻摸寻摸，模样好的，性子好的，手脚勤快的，那是一抓一大把。个个拿出去都是厂花。”
“是是是，都是厂花。”姚老三赶紧附和道。
“欸，对了，前阵子何树家就出了个女神棍，诶哟，丢人的嘞！差点就骗了我的养老钱，真不像话哟！都是乡下来的，隔壁的唐先生就不错。价格公道，真材实料的。我这腰疼了十好几天，买了她的药膏敷一敷，这两天就舒坦了不少。”
“唐先生，是赤脚医生吧？这么厉害？”姚老三一下抓住了重点，赶紧追问道。
“对咯，她老家就在鲤溪村，离这儿挺近的。她可是这十里八村都叫的上号的巫婆婆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本事大着呢。吃亏就吃亏在年轻，又长的那样好，唇红齿白的，那小手软乎，白得跟嫩葱似的。”
“你说说，谁家媳妇放心老爷们上门给她把脉？这不，路子不宽，看到都是妇人家的小病小痛。名气小，才不怎么被别人知晓。”
“曹大娘，不知道这唐先生的家朝哪边走？”毛四眼闻言，停下摆弄相机的手，问道。
“怎么？要去采访她？”
“曹大娘，我们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情况实属，也还得看她本人的愿不愿意接受采访。就算接受了采访，到时候这个采访也是要经过报社筛选，选中了才可以上报纸的。”姚老三耐心地解释了一下。
“哟，是这么回事，看来接受采访了也不一定能上报纸。过三关斩六将似的。也真是不简单呐！”曹婶子见他说的这么真实，没有那些天花乱坠的玩意。倒也不像骗子，便给他两个指了路。
两人沿着曹婶子指的路一直走，才走到一半，远远地就看见朝他们俩骑来的自行车上，前头踩着自行车的年轻女孩爽朗地笑着喊道：“我带她先走一步啦！”
后座上的唐岫云稳着身形，朝她催促道：“快快快！不要让他追到我们。”
“唐先生！”经过姚老三和毛四眼时，姚老三突然出声喊了句。
笑意未消的唐岫云回过头，还未看清谁在喊她，眼前白光一闪，差点没闪瞎她的眼。
孙小红听到有人喊唐岫云，以为是来过来看病的，赶紧刹车停了下来。
“你好，唐先生，我们是旭日报社的。过来采风，听曹婶子说，你的医术了得，请问一下，你有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吗？”姚老三赶紧跑过来，拿着小本本，道。
“不好意思，我就是个赤脚医生，哪里比得上系统学习的医生。你们要是想采访医生，可以去厂区的医务室，那里有很多优秀的医生。”唐岫云可不想出名，婉拒道。
“我……”姚老三还想争取一下，他身后的年轻人，手里的相机快门一响，‘砰’的一声，吓了他一哆嗦。
“对不起，对不起！”毛四眼长的不算好看，带着一个黑框眼镜，透着几分书呆子的气质，他有些慌乱地摆弄相机。
“你这相机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该响的时候不响，不该响的时候响不停。”姚老三低声抱怨了一下，又转过头跟唐岫云道歉，“唐先生，真不好意思，他是新来的实习记者，他这相机有点小故障，没吓着你们吧。”
“没关系，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唐岫云拉了拉孙小红的衣摆，她立马会意，用力一蹬，出溜一下，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四眼，搞定了？”看人走远了，姚老三瞥了一眼相机，问道。
“嗯。”毛四眼点了点头。
“去踩个点。”姚老三又捧着他的小本本朝唐岫云家走去，直到中午饭点，俩人才离开家属院。
傍晚时分，钱二被人带到了罗海生这里。
“老大，不知道你找我是？”
“是她吗？”罗海生放下茶杯，拿起把新鲜出炉的照片，搁在茶桌上，抬起眼皮，朝他和煦地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是是，就是她。”钱二探头去看了一眼，立马认出来了，激动地道。
“你他妈胆子肥了，还是活得不耐烦了，一个嫁了人的婆娘也敢往老大这里送！”姚老三沉着脸，冷哼了一声，道。
“嫁人？她啥时候嫁人的？”钱二这才明白自己闯祸了，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老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嫁人了。那天她自己一个人买东西，我分明还听见邱小满喊她姐姐。怎么，怎么知道她已经嫁人了！老大饶命！老饶命！”
“你真不知情？”罗海生看着他，三角眼里透着刺骨的危险气息。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真的！真的！”钱二磕的狠，额头肿得老高，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真真瞧着滑稽又好笑。
“起来吧，瞧你，男子汉大丈夫，长的这么壮实，怎么就这么不经事儿，一点小事就又磕又跪的。”
“你知道你那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吗？”
“不，不知道呀，吃个饭的功夫，就，就被人蒙头打了一顿。”
“调戏了人家媳妇，不打你打谁？”罗海生闻了闻茶杯里散发出的幽香，轻声笑了笑，道。
“得了，误会一场，别杵着了。该干啥干啥去。”
“是是是。”钱二赶紧哈腰点头，麻溜的走了。
“老大，这……”
“再寻寻吧。”罗海生拿着照片看着她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绝美容颜。
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中她的脸庞，眸中墨色渐深。
“老大，这钱二狡猾的很，需不需要我……”
罗海生抬手打断了姚老三话还未说完。
“不必了，我还有用。”
老大发了话，姚老三便不再发话。他知道老大必定是有自己的安排。
“既然老大另有安排，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姚老三招呼着毛四眼要走。
“四眼先留下，我还有事跟他交代。”罗海生倒了杯茶，搁在桌子边上，朝毛四眼，道。
“成，那我先回去了。”姚老三也没有在意，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四眼，你跟我多久了？”
“老大，正好三年了。”
“三年，不长不短。”罗海生示意他喝茶，毛四眼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苦又涩。
“好喝？”
“我不懂茶，又苦又涩的，没有杨梅汤好喝。”毛四眼诚实地回答道。
“杨梅汤？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罗海生微顿，闷闷地笑了声。
这话毛四眼没法答，他才十七岁，可不就是毛头小子吗？
“行了，不逗你，交代一下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
“好。”
姚老三在外头一根烟都没抽完，毛四眼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个盒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咋啦？你这是春心荡漾了呀？”姚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才春心荡漾！”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德国产最新款的相机。值这个数！”
“靠，就这破玩意！”姚老三瞪大了眼睛，也没看出什么花来。
“你不懂。”他白了姚老三一眼，嫌弃地道。
“得，你懂，你懂！”姚老三哼了一声，倒也拿他没办法。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小弟，还能怎么着？
“老大是不是让你……”姚老三顿了顿，道：“算了！老大单独让你留下，肯定是不想别人知道。算了算了！”
“嗯。”毛四眼认同地点点头。
“吃饭去，鱼头煮粉还是杂鱼面？”姚老三勾着他的脖子，道。
“卤肉饭。”毛四眼食指推了推鼻梁骨上的眼镜框，道。
“……”我为什么这么穷，还娶不上媳妇？都是因为他！
“谢谢姚哥！”两碗卤肉饭下了肚的毛四眼，真诚地道谢。
“得了吧你！少来这套！吃完了就赶紧滚回家去，别让你老娘担心。”姚老三咬着烟嘴，正在找火柴，闻言，笑骂道。
毛四眼麻溜的滚了。
“什么玩意？”姚老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曝光了的照片。
这照片姚老三一看就明白过来了。
“这臭小子。”姚老三失笑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