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则一时接不上话。
为什么明明生了好好一个聪明相,偏偏这种时候蠢成这样。
路则：“……能不能好好说话，什么叫惦记弗拉维奥。”
“本来就是。”乔晟然小声嘟囔，“你之前说最喜欢的车手是弗拉维奥，连让你把他送的花扔了你都在那犹豫,这么喜欢干脆拿走。”
乔晟然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你还说喜欢他的红河湾超车！踩在我的尸骨上扬名立万的狗东西,你居然还胳膊肘往外拐。”
路则见着乔晟然一件件一条条数落,被整个三院公认为尖酸刻薄的路医生,第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是什么体验。
居然说得还有理有据。
他伸手扣住乔晟然的脸，拇指按在她的上唇。
乔晟然愣了一下,就听见路则道貌岸然冷静说道：“说太多话不利于腿伤的恢复。”
乔晟然：“……我只是不学医而已,不代表我是个弱智吧？我伤的是腿不是脑子。”
路则有点想说,那倒也不一定,不过求生欲作祟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下午就要开始康复治疗了，你有朋友来陪你吗？”
“没有啊,温理理早就跟车队去比赛了，陈律衍是晚上的飞机，下午应该来不了……”乔晟然有些疑惑地看着人：“不过不是有护工吗？为什么要有朋友过来？”
路则：“……”
主要是怕你不好意思掐护工。
他眉尖轻轻抖了下，倒也没有说穿：“没什么事。”
到了下午的时候，乔晟然才知道早上路则那满眼的怜爱是什么原因。
她的康复理疗师请的是目前国际上最有名的一个医疗团队,对于f1这种烧钱运动而言,价钱倒不是太大问题。
但是是真的痛。
不同于骨折一瞬间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理疗的疼痛是持续不间断的疼。
她趴在床上,理疗师拿着筋膜刀在她腿上刮。
类似的东西她平时训练的时候也没少用过,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次那么痛过。
就像是用梳子梳乱糟糟团在一起的神经,被卡主之后又硬生生拉过去梳顺。
她抱着垫在身下的枕头,咬着牙关,枕头几乎被她抓得变型到永久塑型。
度秒如年大概就是形容她此时此刻。
路则也走了进来。
术业有专攻，他虽然算是在骨科上有一点成绩，但是在康复理疗这方面，和乔晟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顶多比她更了解一点手法和用具，但真正的实践上，怎么对症处理如何效果最大化，都不能纸上谈兵照本宣科，更不用说这些世界顶尖的医疗团队相比。
路则外边披着白大褂，领口露出的深灰色衬衣扣子扣到了最顶上的一格。
乔晟然抓着他的袖子，忍着痛说道：“我觉得他们是梅赛德斯派来的，腿怎么样不说，我觉得我人快没了。”
路则忍着笑，没有半点诚意地笑道：“没事没事，这才哪到哪，明天康复训练才是大头。”
乔晟然：“……”
还真是有被安慰到呢。
她刚想斥责路则无情无义，耳朵里就被路则塞了一个airpods，耳机里放着流水声。
像是趟过山涧清泉淙淙时漾起的水声，听着让人莫名有些犯困。
“别想那么多，越想越疼。”
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声音的缘故，理疗虽然确实很疼，不过乔晟然平时健身之后也有类似的按摩，适应下来之后还算是能够咬咬牙撑住的地步。
路则的手腕显然比柔软的枕头要好发力得多，她没有留神的情况下，用的力道有些没控制住。
等到一个疗程结束之后，乔晟然已经觉得自己的腿失去了知觉。
她用手臂撑起身体，在路则和护工的搀扶下坐正，才发现自己手还握着路则的手腕。
刚刚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缓和下来脸微微一热。
路则的手腕被她掐出了一圈红痕，像带了一个不合适的腕表一样。
他收回手腕稍微转了转，倒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笑道：“看起来平时健身效果还可以。”
乔晟然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啊，回头请你吃饭？”
路则失笑：“还吃啊？”
乔晟然磨了磨牙：“……你吃我看着行了吧。”
除了筋膜刀以外，理疗过程还要结合辅助以神经肌肉电刺激之类的手段，路则倒是一直安安静静待在病床边，陪着乔晟然。
到后边相对轻松一点的时候，乔晟然倒是有闲心跟他聊天转移注意力了。
乔晟然坐在病床上，打量了一下路则：“你怎么这么有空，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按理说作为上交附属第三医院的主治医师，路则不可能有空来陪她这么久。
路则没忍住，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话，我调了班才空出这么点时间的，晚上还得值班你知不知道。”
“哇哦，感动到了。”
路则：“……”
算了，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
因为前一天的事情，乔晟然还没开始，就已经对康复训练产生了心理阴影。
甚至准备好了头戴式的耳机，做好了耳机一戴，谁都不爱的自我规划。
然后就看到那个康复训练的辅导医师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你带着这个的话，怎么听我说话呢，总不能打手语，我倒是会打，你会看吗？”
乔晟然默默地把已经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了下来，递给护工。
做完前期准备工作之后，乔晟然在护工的搀扶下趴到了治疗床上，心脏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那个医生倒是还有闲心谈笑。
“……路医生早上的班确实是没法调开，昨天还再三交代，要不是年纪对不上，我都要以为他在托孤。”
因为家教耳濡目染，乔晟然一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哪怕是当时贸贸然被扔去柏林的时候，在语言还不算太顺畅的情况下，都能很快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但是听着时不时边上病房传来的倒抽凉气和痛呼声，她很难心平气和地跟他聊天。
她笑了一下：“这么夸张的吗。”
“没夸张，倒是很少见路医生对谁这么上心。”
乔晟然嘴角没压住下意识勾了下，视线也飘了一下：“我怀疑你收了路则的钱，但我没有证据。”
“有道理，回头叫他给我补上，来，往下挪一点。”
乔晟然小心翼翼地往后一点点挪，受伤的腿探出了治疗床外，悬空着支着。
那个医生看着乔晟然如临大敌的样子，调侃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不会很疼的。”
乔晟：“……路则今天还问我要不要带块抹布来咬着。”
那个医生头也没回，神色自然，半点被拆穿的局促都没有，用手简单捏了一下她的膝盖关节周边，屈指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膝弯，非常没有诚意地说：“他怎么这么早就卖了我，这样我怎么好意思下手。”
嘴上说着“怎么好意思”，手上动作没有半点客气，握住乔晟然的脚踝往上一拉，一压。
乔晟然这两天自己也有试着活动，但完全没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几乎可以导致休克的痛感猝不及防直冲天灵盖，连着七魂六魄一并震碎，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啊！”
她刚刚来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路则在吓她，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这种等级的痛在路则口中那么轻描淡写，是不是想谋害她。
乔晟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生理性的眼泪略微沾湿了睫毛。
那个医生见惯了世面，倒还是气定神闲地夸她：“你的脚踝骨头长得很漂亮，而且真的很细，”
乔晟然的脚踝很细，只消一只手就能完整圈住，常年不见天日养出来的脚踝皮肤白得反光，带着几分健康的粉白色。
那个医生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继续说道：“一手就能握住了，非常好发力。”
乔晟然已经痛到快要直接原地生源，拖着一口气回道：“……谢谢。”
“路则应该也很喜欢你的腿吧？肌肉长得也很好，手术难度降低非常多。”
乔晟然：“……”
听起来应该是夸奖吧？不知道她的团队听到自己苦心规划经营的健身计划饮食食谱培养出来一个十分受医生欢迎的病患，是什么感受。
说话的时候，那个医生手上也没有停下来过，握住她的腿就往下按，半点没留情面，肌肉撕扯的疼痛像潮汐一般，持续不断地冲击中枢神经，不要说跟医生搭话，连着深思都有点恍惚，眼前也有一点发黑。
如果说骨折是一瞬间的撕心裂肺的痛感，那么复健就是持续不断地骨折。
她此时此刻才明白，路则问自己要不要带块毛巾过来咬着根本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建议，而她原来甚至以为路则只是在说笑。
等到医生收手的时候，蓝白色的病号服袖口几乎要被乔晟然咬破了。
而路则刚刚好推开了病房的门。
他进来的时候呼吸还有些急促，像是刚刚跑过来，身上一向一丝不苟的白大褂领子也有一点乱。
如果不是时候不对，倒有一点fbi警告的前奏感觉。
“你来的还挺是时候，”康复科的那个医生一边摘手套往另一边的操作台走，一边跟路则打招呼：“恢复得确实挺好，不愧是我们路医生？”
路则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治疗床。
乔晟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这条命要交代在这里了，后背的衣服都被沁出的汗水微微润湿。
路则站在治疗床旁边想扶她起来，乔晟然按着路则的手，强行逼着自己撑起来。
整整二十几分钟，刚开始还能挣扎一下，后面连哭的力气都使不上。
其实路则早就见惯了病人复健时候的狼狈样子，毕竟从逻辑关系上就注定了他们骨外科是和康复科最亲密的几个科之一，但看着乔晟然这副神飞天外的样子心还是难免揪了一下。
他扶着乔晟然坐了起来：“没事吧？”
乔晟然嘴唇被咬得有一点点泛白，些许碎发被冷汗浸湿成一缕缕贴在额头两侧，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提起来一样。
她原先还在缓和情绪，闻言抬头看着路则，眼眶瞬间就红了。
“很疼。”
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攒了二十来分钟的眼泪一瞬间在眼眶里盈聚，眼见着就掉了出来。
路则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了个旺旺奶糖出来，递给她：“乖一点，别哭。”
乔晟然：“……”
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不该把眼泪收回去。
她吸了一下鼻子，强行把眼泪憋回去：“……你上哪拿的奶糖。”
路则倒也坦诚：“刚刚路过儿科科室顺的。”
乔晟然眼泪都没收干净，没忍住笑了出声：“刚刚医生还在说你像托孤似的，你还真以为自己带小孩么。”
路则用指节轻轻擦了一下人脸上斑驳泪痕，弯了一下唇角：“你本来就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