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太子周启匆忙赶来。
他径直走进苏府的书房，一眼就愣住了。
苏辰如往昔一般坐在案前，手里一只狼毫小笔，写着娟秀的小楷。
而另一端，君歌抱着一只小圆壶，内里发散出的酒气差点熏到周启的眼睛。
他诧异点评：“难怪君大人最近不去酒楼了，原来是换了地方。”
“免费的好酒不喝，跑到酒楼里花银子？”她噗地笑起，“我又不傻。”
周启一副了然的模样，大步走到苏辰面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他摆在苏辰面前，将盒子打开。
内里，并排两只黄铜虎符，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透着庄严肃穆。
周启深吸一口气，捏着宽大的袖口，将左边那只拿了出来。
“这只，是刘乐思在甘露殿密室里，仅凭一息的记忆，仿制的杨家军的虎符。”
那黄铜制作的虎符，上部脊梁处，小篆印刻着“左武卫铜虎符之一”，均为半侧字。
周启两手轻轻一推，虎符分成两半，内侧胸部有“十”字形对榫，看起来是严丝合缝。
“说实话，他仅凭一眼的记忆，让铜匠铸造出来的东西竟然真的能合在一起，属实出乎意料。”他说，“也许……天佑大晋吧。”
说到这，周启面颊上神情沉了几分。
他郑重将那枚虎符放在一旁：“这一枚，是万一北境有什么意外，非要比对老虎符的时候用的。”
他肃然道：“若匹配不上，你见机行事，最好将滋事将领就地斩杀。”
周启沉言：“这是命令。”边说，又便从胸口拿出一块刻着“御”字的金牌。
“来之前，父皇令我一并交给你的。”他微微一笑，“此去路途凶险，袁冰定会设法取你性命，你可千万小心。”
他说着，又将第二枚虎符拿出。
这一枚刻着“左武卫铜虎符之三”的字样。
他轻轻一推，虎符分成两半，内里虽然也是“十”字形对榫，但是仅凭肉眼就能瞧出和之前那枚不一样。
“这一枚是单独交给安将军的，以防你离开后，袁一回过神后，背着父皇调兵。”周启捏着手中一半的虎符，强调道，“这一半，你回来的时候务必带回来。”
说完这些，周启将两枚虎符一一收进了盒子里，拱手往前推了推。
他退后半步，恭敬地向苏辰行了个大礼：“大晋，就拜托给米大阁领了。”
那一瞬，风起京城，窗外的银杏树沙沙作响。
君歌酒壶到了唇边，怔愣了片刻，缓缓放了下去。
屋内烛火微动，周启的头沉得抬不起来。
直到苏辰从书案后走出来，伸手将他扶起来，周启才有了些实感。
他看着苏辰，这个二十六七的男人，淡然的、冷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的，拍了下周启的肩头：“等我回来。”
那一瞬，周启的眼眸仿佛穿越了时间，看到了当年那个笑着对他说“不要畏惧”的米元思。
他一时有些哽咽，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回望一眼身后的君歌，又看向苏辰，一改往昔运筹帷幄的样子，讨酒道：“我能喝一杯么？”
周启不等苏辰拒绝，就走到君歌身旁，自顾自拿出一只茶盏，伸手就去抢君歌的酒壶。
只是半道上被苏辰截了。
他拿着一壶新酒，给周启满了半盏：“只有半盏。”
周启哑然，他看着眼前两壶酒，干巴巴抱怨：“这酒还是东宫送出来的呢……”
“不喝拉倒。”苏辰面不改色，伸手就去抢他手里那杯。
周启一阵嫌弃，赶忙躲过他的手臂，转过身一饮而尽。
他将酒杯当一声放在桌上，揣着手，在十一月的寒风里，凑在炭火盆子前抱怨：“我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这让你三两句败了气氛。”
他看一眼君歌，将袖口里一只小兔子玩偶拿了出来，兔子的肚皮上绣着“平安”二字。
周启抬手一抛，君歌稳稳接住。
“可别让她担心。”他看着君歌，“……要平安回来。”
说完，转身竖着耳朵顿了下脚。
“啧。”他不满地蹙眉，“这连个挽留的话都听不着的，一群损友。”
边说，边掀开帘子，带上帽兜，匆匆没进了夜色里。
屋内的炭火盆噼啪作响，君歌瞧了苏辰一眼：“他刚才是想哭吧？”
苏辰捏着手里的虎符，点了下头：“我若是活成他那个样子，我也想哭。”
他看着君歌：“你还没回答我，若是天下安定了，你有什么愿望？”
其实，君歌原本不觉得这一趟会有多么的凶险。
快马加鞭，满打满算，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打一个来回。
可是，周启方才那一番话，让君歌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匆忙仓促的北境旅途。
她看着苏辰郑重的模样，想了想：“我原本就想，找到我爹之后，就跟他说，他这把年纪了，还拼搏什么啊，不如辞官回家，我带他游历天下去。”
君歌看着眼前圆润的酒壶，神色寂寞地摇了摇头：“若未来真有那天下安定的一天，我就想找到他的尸骨，好好安顿之后，再带着他的玄武剑，就当是陪着他走了个天下。”
“让他看看他守护的这一方天地，看看他守护在身后的百姓们，看看那个时候，大晋的孩子们吃得上饭了，也穿得上衣了。看着他喜欢的北境辽阔的草原，大雪皑皑的山川，美丽的溪流……告诉他世间再无人吃人，再无那年狼烟四起的人间炼狱。”
她喝一口酒，言至于此。
半晌，望向沉默的苏辰，诧异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苏辰看着她，微微一笑：“实现自家夫人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夜风吹起，炭火噼啪作响，君歌闻着书房里浓浓的檀香味，先是愣了一下，才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贫嘴。”她小声嘟囔，觉得今天的酒格外的上头。
第二日，兵分两路，更杨和柳南带着真的虎符，扮成东山陈家的商人，混在商队里，连夜离开了京城。
而君歌和苏辰则轻装上阵，只是没想到刚一出京城十里，就被一伙黑衣杀手紧追不放。
“你放我下来！”君歌怒吼。
马上，苏辰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扯着缰绳，策马狂奔。
“跑屁啊！放我下去！一炷香都耽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