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远方传来钟声鼓鸣，犹如一记记重拳敲打着他的心脏，不知不觉间，呼吸越来越沉重了……
‘大限到了吗？我的……’
十一岁骨龄，从边荒那不起眼的向王城走到了风回大地最强宗门之一，这块平台，他到来了，也见识了，更遭遇了数次生死险争。
他承过大恩，受过大难，手上沾着血，唯独这心间未染尘。
年幼至今的远大梦想始终如一，成就仙人中的帝王之道果，光复虚空，重启神圣之声，为虚空开辟一个清明时代。
为了无数如他幼时一般梦想着的孩子，也为了他自己，他一路马不停蹄，不知疲乏为何物地前进。
因为底子弱，从那禁区联盟阵法师手中得来的丹药与灵晶，他每逢用时皆是大量将其鲸吞入体，这正是为了能早日强大到破开这片苍穹……
可如今，在这个不该陨落的年纪，他还是陷进来了。
“可惜了极意宗，这样的宗门……是多少平民弱者的天，你们要把这片天掀开吗？”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戴月知道他的命运已然不在自己手上了，再加上月落实力大减，得到了不小的惩罚，他心头的恨意减去一些。
可极意宗不该灭啊，禁区联盟远比任何一个三大宗门要强，四面突袭绝对是对极意宗防线的猛烈摧毁。
毕竟，这种层面的战争，极其依赖信息差，谁能想到对方有着大兵团穿越禁山的能力呢……
“呵，哈哈哈哈……”
月落放声一笑，饶是欣赏地将戴月重新打量了一番，“这种关头了，还想着极意宗吗？你倒是忠心。”
戴月也重新打量着这个残杀数十极意宗弟子的男人，以变得模糊的视线。
“我只与你说禁区联盟四面突袭极意宗，什么时候与你说过极意宗要被灭了？”
是元聆在回答他吗？他有些听不清楚了，失血过多，导致五感之能被削减得严重。
“师弟，不用看了，是我在与你说话。”
望着盲目左右张望着的戴月，元聆侧着头提醒他。
“我父亲是上任宗主，我是我父亲的独女，我自己就是极意宗的人，我元氏是将极意宗重新推上风回第一宗的最大功臣！”
她提起她的父亲，很骄傲，骄傲得能让五感缺失严重的戴月都深深感受着。
她短暂的停顿后，继续说道：“我元氏世代忠烈，又怎么会帮邪魔来灭自己的宗门？”
此言一出，戴月的眸光随之而光亮，仿佛能重新看清了一般，“所以……这！”
“所以，这不过是我一手策划的棋盘！包括蓝纤云与任映虚，包括极意宗与禁区联盟，乃至风回正道大小宗门，通通都是我的棋子！”
继承着方才说起她父亲的骄傲，她一步一步走向戴月，一边走，一边说，一边欣赏戴月那不停变动的脸色。
“你以为你很聪明了吗？不，你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没有经历过这种层面的交锋，你永远都以你那幼稚的视角看待这个残酷而无情的世界！”
黑白雾气也在随着她的脚步消散开来，这原来只是个幻境，强大得让戴月无法逃离的幻境。
“从我尚在腹中，直到降生成长，从上到下，从长老到弟子，直到今时今日，几乎每一个人都把我看作是风险，把接近我看作是……陷入风险？”
“好，那么喜欢风险，我便尽我所能，布局十年，真正的为这个宗门中的蠢才们创造一个最强的风险！”
“现在，鬼神秘境的外边，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了吧！？”
听着她的叙述，戴月双目无神，只觉得这个时代太过糟糕，让人非人，鬼非鬼，神非神，物非物……
这就是为什么，他奋力地要改变它……
“对不起……”
他根本无法对身前这个女孩说什么，更不用说指责，是这个世界先伤了她，这个糟糕的时代误了她。
她对这个世界做出报复，或许过了，可也有着充足的动机……
“我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不需要你对不起我……”
元聆疯了似的打出一道灵气，将戴月的嘴封锁住了，原来她已碎灵，进入我境。
“其实调动了整个禁区联盟，你也有功，师弟。”
她突然这般说。
“雷廷城一行，你们将洛的手下尽数歼灭，又让他在地狱门前走了一遭，归来后实力锐减，神格丢失。这样，他就有了提出这一次行动的动机！”
“十多年前加入禁区联盟，成为副手级分殿主，他有了身份。这一趟鬼门关，他又有了报复极意宗的动机。如此，这一场棋局进入了黎明前的最后漆黑。”
“他带着从某座矿岛中寻来的神秘矿石，让禁区联盟的大兵团拥有了横跨禁山的能力！靠着斩杀数十名我宗弟子的经历，他声称拥有了能秘密潜入极意宗的通道。”
“终于，他们来了，在我的安排下，他将禁区联盟三面来袭的情报传递给了殷影，这是当初在雷廷城，他无声留下的后手。”
戴月回想起当初那一战，他曾见到月落在封天面前完全隐匿身形气息的能力，他无声无息地能接近殷影并留下传音手段，这虽然难以置信，却也有实现的可能。
况且他已然成功了……
“至于为什么挑殷影，你以后会明白，当然，你还有以后的话。”
元聆继续展示她的棋局，
“如此，蓝纤云再蠢也会反应过来，她定然会在三面禁山之内布下埋伏，而且……呵呵，她将命令那个老东西开启缓冲阵带。”
“再加上为了虚张声势，那老东西还会以阵法制造大量幻影，让任映虚看得到的幻影……”
“如此，这灰暗了十余年的棋局，在今天迎来了曙光！”
元聆放声狂笑，似是愉悦，又显歇斯底里。
“这一战，我元聆将为极意宗扫除禁区联盟这个风回魔患！”
“蓝纤云定然通知了余、木二人，他们不久便到，三大高手合围任映虚，哪怕他隐约是风回第一，也要步上绝路！”
“他们喜欢风险，那么我就给他们风险，颤抖吧，恐惧吧，我满足他们的期待！”
“他们说我是风险，那么就看着吧！我这个风险做到了这些蠢才通通都做不到的壮举。”
“我元聆，忠烈元氏的唯一后人，先宗主元裳之独女，我调动了整个风回，我灭了禁区联盟！”
此时，她已然走到戴月咫尺远近，黑白雾气完全消散了，强烈光芒照射到这三人身上，让一切彻底明朗……
光明了……
戴月看得比刚才更清楚了，他看得很清楚，她在哭泣……
不解，痛苦，憎恨，隐忍，坚毅，伪装，阴诡，爆发，癫狂，一切都走到最后，是满脸泪痕……
这就是她吗？
沉重的人生啊，究竟让多少希望消逝，仅余下满腔愤恨，化作两行清泪……
“元聆……师姐……”
戴月缓缓伸出手，很痛，但他依然坚持着……
嗤！
三道魔光瞬间横流，一道洞穿他的掌心，一道洞穿他的手腕，一道洞穿他的手肘！
“你会用阵，对吗？破阵流的传人……”
月落维持着出指的动作，淡淡地笑。
戴月一声不吭，习惯了……这副身躯，已经说不上哪里更疼了。
只是近在咫尺的元聆仍在哭泣，他强忍着抬起另一只手……
嗤！
只在一刹那，这一只手方有动作便遭打击，这一次是四道魔光，他的右肩也被洞穿。
“这是警告，再有动作，击穿的便是你的天灵。”
月落冷下脸，凝着目光威胁道。
他并不管现场发生了什么，他只在意元聆的安危。
又或许，其中夹杂着私恨。
但戴月又何尝不是，他没有看一眼月落，轻蹙着眉望着哭泣的元聆，只是他确实无法动作了。
“你赢了，很彻底的一盘棋，可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差不多……外面的战争就要结束了。”
戴月坦然的说，也想着，或许真的要坦然地结束这一场劳累的征途了。
泪不在落下，元聆控制住了此时的情绪，她含泪的目光甚至令戴月难以触碰，
“过去，是灰暗的人生，灰暗的棋局；如今，棋局迎来光明，而人生，也要变化。”
她主动伸出手，触在戴月的脸上，他的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路，从左边下颚延伸到右二往上。
“从前，一个风险对安逸者们的复仇就是我唯一的念想，如今，没有了，所以，交给我吧，你那幼稚的梦想……”
人活着总需要一个盼头，元聆正是看中了他身上的这个盼头吗？
“你若拿的走，我也留不住。”
戴月难道还能说不吗？这样的身体状况，有没有明天还是个谜，能耐其何？
“谢谢。”
她的手抚摸过戴月的脸庞，而后停留在他的额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灵气波动，也没有任何不适，就如同先前他确实被对方吞噬灵力，他却并无异常一般。
但他知道，她已经在吞噬了……
‘那么，梦想，你会离我而去吗？’
戴月闭上双眼，询问自己的灵魂，并坦然接受着正经受的一切……
半晌，那只手从戴月的额头离开了。
空气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从聆听心跳中清醒过来，戴月睁开双眼……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落泪，并聚其最后的力量喊道，
“一个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被夺走的！”
哈哈哈哈哈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鬼神秘境中，月落仍旧冷面以观，而元聆则再度将手靠在他的额头上，
“夺不走？那边吞噬你的记忆！”
戴月仍在边咳着血，边笑着眼前的一切。
‘对不起，一个人是有多愚蠢，才会怀疑自己的梦想会背叛自己！’
生机重新焕发，他的五感回来了，原来它们并未真正离去，而是他的坦然不争让它们暂时消失了。
现在，他感受到希望，眸光对在元聆眼中，又映回他的心间，梦想说道，
“就算你夺走我的记忆，也夺不走我的梦想，离开并不意味着失去，我会再度拥有它，就像第一次遇见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