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途中,谢慎照例跟在轿子右侧。李明安掀开轿帘,谢慎会意凑过去。“师傅,没什么问题,只在柴房看到受过刑的女婢。院子里的血迹正是她留下的。”
谢慎低声说。李明安皱了皱眉,随即舒展。“无妨,白丞相已经回京。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只要盯得紧,不怕抓不到他的尾巴。”
谢慎点头,随即叹了口气“是。不过...白家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手段狠辣。柴房的婢子怕是在她手底下熬不过去。”
李明安冷笑一声“最毒妇人心啊,那种心气高傲的贵女还得和我们这种腌臜人周旋,怕是恶心极了。”
谢慎一愣,没再开口。等跟着轿子进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慎本打算跟着李明安去乾清宫复命,却被他挥手打发。“罢了,你回去吧。杂家自个去,再劝劝皇上珍重龙体,你不必跟着了。”
李明安叹了口气,朝着乾清宫走去。“多谢师傅。”
谢慎心情一松,行礼告退。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去乾清宫,那场面他多待一秒多看一眼都恶心。回到住的小院子,里面静悄悄一片。托李明安的福,这院子里只住了他们师徒二人,一般也没什么外人敢进来。估摸着今晚李明安是要住在宫里了,谢慎先到李明安屋里,铺好床褥,又生了炉子加了几块碳,这才关好门去自己屋里。这屋子他不怎么来住,一般都是跟着李明安去到宫外的宅子。虽然来回不怎么方便,在路上耽误的时辰又多,但只要不在这皇宫里,他睡得都格外安稳。摸了摸被褥,虽然冰冷但也倒不潮湿。他索性和衣躺下,被褥冰冷,一时间他也没什么睡意,谢慎在脑子里想着如今的局势。如今白丞相日渐得圣心,师傅在外人看来风光,却慢慢被皇上冷落。白丞相源源不断的进贡美酒美人,皇上喜欢什么便送什么,惹得圣心大悦,多加褒赏。这次白丞相远行,名为平乱,实则搜罗了民间美人,一股脑全送到了宫中。皇上从前虽然贪欢酒色,但还是有点节制,重心放在朝堂之上。如今这般放纵,荒废朝堂,亏空龙体也只是时间问题。师傅担忧皇上龙体多次劝诫,却被皇上斥责。只是可惜师傅自幼跟着皇上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比不过几句谗言。谢慎想起那天跟着师傅去乾清宫,里面荒诞淫乱的场景让他震惊。强忍着恶心出了门,随即便差点将胆汁都吐出来。他和师傅相顾无言,回去路上只听到李明安不断叹气。被窝里慢慢升温,睡意随即袭来。意识模糊,谢慎沉沉睡了过去。乾清宫那边,李明安还跪在宫殿之外。里边传来嬉闹声,酒味隔着门飘散。宫门突然打开,李明安连忙抬头,却看到了白丞相。“李公公不必跪着,皇上龙体不适已经休息。您今日来回奔波也辛苦了,早点回去吧。”
白丞相弯腰平视李明安,一张口便传来浓浓酒气。李明安缓缓起身,跪的久了,膝盖连着小腿疼的发麻。定定的看着白丞相,他心里发凉,面上却一派镇静。“劳烦丞相大人前来通传,杂家这便回去了。”
说完,李明安后退一步复又跪下行大礼。额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响。“奴才望皇上,保重龙体!”
李明安的声音本就尖细,如今这样大声,越发尖利喑哑。宫内的嬉闹声停了一瞬,复又响起。白丞相冷笑一声“李公公还真是一片赤诚。”
说完转身进殿,袍角扫过李明安发顶,卸去他最后一丝气力。李明安以额触地许久,还是起身踉踉跄跄离开。有小太监忙过来搀扶,他摆摆手打发走,独自一人朝着住处走。谢慎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虚虚实实让他分不清。他看到了许多人,爹娘,幼时的玩伴,恍惚间也看到了蜷缩在地的白阮。他走近,看到了白阮身上的伤口和流在地上的鲜血。鲜血慢慢蔓延,直到流到他脚下。谢慎一愣神,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身上伤痕累累。这是....以前的自己。刀伤,鞭伤,烫伤新旧交替,鲜血淋漓。“小杂种,杂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别给脸不要脸!”
耳边尖利的叫骂声传来,谢慎身体一抖。抬头,看到了狰狞的那张脸。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谢慎看到了握在手里的刀。狠狠攥紧,毫不犹豫的扑了上去。一刀一刀,直到眼前的人模糊不成人形,滴落的鲜血没有温热,只有刺骨的寒意。谢慎眼前只剩红色。“阿愿,快跑阿愿!”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慎抬头寻找,空无一人,只有一片黑暗。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阿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爹娘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缥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慎猛地回头,看到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爹娘。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连忙冲过去,却越追越远,直到他们消失不见。“爹!娘!”
谢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看到靠在床沿的李明安。“怎么,做噩梦了?”
李明安摸了摸谢慎的额头。“师傅...”谢慎呐呐点头。“有点烫,可能发烧了。”
李明安说着起身,就着冷水拧了帕子,放在谢慎额头。“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慎重又躺下,盯着他问。“回来一会,吃过药了吗?”
李明安问。谢慎犹豫一瞬,点点头。“吃过了,皇上那边...”见他沉默,谢慎便不再问。“吃了药就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李明安换个姿势坐下,没有走的意思。“师傅也早点去休息吧。”
李明安点点头说“我不困,你放心睡吧,我替你换几次帕子就走”谢慎见状,便不再说,闭眼睡觉。李明安坐在床头,看着沉沉睡去的谢慎,一时间思绪万千。如今皇上心里的秤已经偏向了白丞相,他若再劝谏阻挠,必然失了圣心。白丞相心胸狭窄,容不下他在皇上跟前,一定会在背后对他多加污蔑。而皇上又....被奸人所惑。他现在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失势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他不得不劝,为了皇上,为了朝堂,更为了这世人。即便豁了性命,也得去劝。只是...李明安看了一眼谢慎,无奈的叹气。熟睡的少年看着十七八岁,长相算得上精致清秀。剑眉入鬓,鼻梁挺直,嘴唇偏薄偏白,连睡觉都抿着,总让人觉得睡得不踏实。李明安摸了摸谢慎的额头,又起身换了帕子。如此反复几趟,一直到谢慎体温恢复正常,他才离开。他出了屋子,见东边的天已经泛白,用不了几个时辰,天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