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痛失爱子，心中悲痛，要按照太子礼给楚王下葬。
楚王的尸身在皇宫里足足停放了月余，明日便是五七忌日，今日一大早，全京城三品以上的人家都接到了圣旨，要求有品的官员、宗室和命妇们今日都要入宫，为楚王守灵，明日送葬。
楚王生前因着私矿案一事，连亲王爵位都被褫夺了，不过是个藩王而已，死后却要以太子礼下葬，要百官守灵，分明与礼不合。
只是人死为大，他又是惨死的，凶手至今没有落网，可以说是死的憋屈，那些看重礼法的文官老臣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吊唁守灵的人分男女两拨，男的那边由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主持，百官祭奠。
女的这边则都聚集在姚贵妃的丹桂殿，白衣缟素，披散乌丝，分品级依次跪在蒲团上哭灵，哭得那叫一个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戚戚。
连鬼影这么个鬼魂都被这震天响的哭声惊动了，轻飘飘地荡在殿门外头那两棵老桂树的树荫下，瞅着眼前的一大片白，震惊地睁大了他的桃花眼。
“这场面……”
他离顾惜夕有些距离，与她隔空传音道，“啧啧，楚王不过一个藩王，这灵哭得，比我死的时候排场还要大。
顾惜夕手里攥着临出门时，苏氏特意追来，送给她的白帕子，轻轻往眼眶上一捂，两行清泪立时落下。薄荷脑的气味熏得她阿嚏阿嚏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她天不亮就奉召入宫，从天蒙蒙亮跪到天色大亮，又被烈日烤的人都快冒烟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精神萎靡极了。
哪里还管鬼影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排场？
随便“嗯”了两声，耷拉着脑袋，用帕子捂着嘴，信口敷衍他：“那你要多努力了，争取在阴曹地府超过楚王。”
鬼影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他还需要在阴曹地府才能超过楚王那个草包吗？在他那一世，他明明已经……
楚王不过就是他的剑下魂，尸首被烂席一卷，不知道扔到哪个乱葬岗去了。
哪像独孤御这么没用，还要给楚王哭灵。
他转过身，视线看向皇帝所在的乾阳殿方向，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莫名其妙道了一句：“你后来……怎么不去给我送燕窝粥了？”
顾惜夕奇怪道：“鬼魂也能喝燕窝粥吗？可是，我嫂子给我买的血燕都给夫君喝了呀。你若是想喝，回头我再买点。你是要怎么个喝法？是把粥泼到地上，还是供到你牌位前？”
鬼影回神，朝她笑了笑。
可她却觉得，他虽然看着她，可他眼里看见的，却不是她这个人。
她暗暗撇了撇嘴，猜测大概鬼影是在什么地方惹下了风流债，一时触景生情，才有此一问的。
一时又想到，这位惹了风流债的鬼影就是她夫君的前世，她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鬼影的劣根性延续到了夫君身上，让夫君也犯下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那她要怎么办呢？
左右跪着也是无事，她便揪着这个问题苦苦思索，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了。
鬼影唤了她两声，她浑然不觉。
如月的眉毛紧锁，水汪汪的眼里一片愁云惨淡，小嘴抿得紧紧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又看她今日脱簪披发，一身白衣，跪在地上摇摇晃晃的样子，比着印象里的她少了些冷情，多了些柔弱。再看她面带清泪，眼角微红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那一世，若是她活得比他久一些，知道他死讯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会为他好好的哭一遭？
他勾起了心事，也无心再和顾惜夕说话，身影一闪，消失不见了。
太阳升到日升三竿时，丹桂殿的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姚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说，要让命妇们依次进殿，去给楚王上香。
顾惜夕作为亲王妃，自然是要第一个进去的。
只是她跪的太久了，又饿的太久，猛地站起来，眼前陡然一黑，身体摇晃了两下，看着就要摔倒。
一旁有人过来扶住了她：“怡王妃，当心。”
她定住身形，眼前也渐渐清晰。
她看了下扶着她的人，有些面熟，却忘了在哪儿见过？
她跟皇宫八字不合，每次进宫都要生出些风波来，是以今天她处处小心，也不敢和那人多做牵扯，刚能站稳，便把手抽出来：“多谢。”
那人愣了下，倒也不计较。只是趁着两人一同往殿里走的时候，快速说了一声：“怡王妃不必道谢。怡王妃了结了臣妇婆婆的多年心事，该臣妇向怡王妃道谢才是。”
顾惜夕脚步一顿，面带疑色。
那人赶紧解释：“臣妇婆婆便是清河长公主。怡王妃，咱们上次见过的。”
顾惜夕这才想来，这人是清河长公主的大儿媳妇王季媛，忙点点头，脚步不停地进了丹桂殿。
看到王季媛，她就想起清河长公主家还有个媳妇儿，林湘的姐姐林沫。
那天庆云寺里，林沫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加上这里又是皇宫，不管是皇后还是姚贵妃，三两句话都能拿捏了她的小命，她更是不得不防。
丹桂殿里停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椁，尽管棺盖已经封死了，可依然有难闻的腐败气味充斥着整个殿内，连殿里燃着的大束盘香都掩不住那股味。
楚王妃跪在棺前，披麻戴孝，面色憔悴之极。见到来上香祭拜楚王的命妇们，也浑然不觉，像是魂魄离体了一般。
更不见姚贵妃身影，也不知是一时有事，还是真如外面传的那样，因为忧思成疾，卧床不起了。
顾惜夕燃了三炷香，对着棺木叩拜一番，便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不料手腕一抖，掉下一撮香灰来，正掉在她手腕上，烫得她皱紧了眉头，忙甩了下手，偷偷把被烫到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敬香完毕就要出去，很快就会有下一批命妇们进来。
顾惜夕刚迈了一只脚出去，就被迎面走来的人拦住。
“怡王妃留步。老身有一事，要向怡王妃求证，还请怡王妃看在老身一把年纪，命不久矣的份上，告知真相。”
顾惜夕心里连连叫苦。
她果然和皇宫八字不合，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清和长公主会找上她？
且还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