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了，楚尽才披着满身的疲惫回来。
大家伙儿听见门响的动静就都窜起来了，围上去问他情况。
楚尽疲惫地扯扯唇角，想要攒起一个微笑来。
只是，那疲惫太过沉重，便叫那微笑始终都没能完整成形。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张燕眼圈儿都红了：“贺书记还真罚你写了一个晚上的检查啊？她本来挺和气的一个人，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呢？”
楚尽笑笑：“我没事~~”
张燕抬眼细细打量他：“那你那检查，现在算过关了吧？”
都写了一宿了，而且凭楚尽的笔力，怎么也该没事儿了。
只是楚尽眉宇之间却仿佛笼着某种惆怅，他不确定地说：“应该……过关了吧。”
气氛有点压抑。
赵建华赶忙伸手搂住楚尽肩膀头：“顾小柔昨晚上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大家伙儿每人都替你写几份检查。你可没看见我们昨晚上那家伙点灯熬油的劲头……就连我这一写作文就脑袋疼的，都写了好几篇儿！”
楚尽高高挑眉，望向顾小柔去。他隐约生出了青黑色的胡茬子的唇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他动了动嘴唇，无声说了句：“谢谢你。”
顾小柔赶忙笑着摆手：“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就是动动嘴，真正辛苦的是大家伙儿，除了郑翠云之外，大家全都动手忙活了！”
赵建华一看顾小柔提到了郑翠云，郑翠云眼圈儿又红了，他便赶紧将话茬儿给接了过来：
“老楚，我半夜去给你送检查，怎么贺书记办公室那屋是黑灯瞎火的呀？你没在贺书记办公室里吗？那你去哪儿啦？我都没找着你，大家给你写的草稿就也都白瞎了。”
顾小柔离着近，看见楚尽脸上仿佛划过一丝难言的神色。
不过楚尽随即便将那神色给掩饰住了，只是歉意地笑笑：“啊，我当然在啊。昨晚上写得实在太晚，我中间有一段时间不小心睡着了。蜡烛什么时候灭的我都不知道……”
他伸手擂赵建华肩头一下：“辛苦你了啊。”
赵建华耸耸肩膀：“咱俩谁跟谁，不都在一个被窝里睡的？”
大家这才都笑开。
仿佛，昨晚那一场风波，终于云开雾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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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一两个晚上，楚尽又被贺青田叫去。
而且每次也都是很晚很晚才回来，顾小柔他们才意识到，楚尽的那份检查竟然还没完全过关。
但是显然贺青田对楚尽的态度好多了，甚至从表面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反倒因为这件事而更加亲近了些。寻常大队有些什么写材料的工作什么的，贺青田也都叫楚尽去帮忙，就不用楚尽总进山了。
这对楚尽来说，也算是好事吧。于是大家便都没有那么紧张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这么一穿叉，日子便一下子过得快了起来。
又是一晃，便又是半拉月过去了。
顾小柔掐指一算，洛星河已经出门满了一个月！
她心里立马就长了草。
对不起楚尽，她现在是真的顾不上他了……
她接下来每一天，心里惦记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她期盼的事情，就也只剩下了一桩！
除了那个人，那件事，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住她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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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东北老林子里却早早飘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只是雪并不大，只是一场小轻雪。
轻雪落下，将远近山林全都披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白纱，让一向阳刚气十足的山林平添了一抹婉约和灵动之美。
为了庆祝十一，林场放了一天假。
大队请来了电影放映员，给职工、家属和知青、老乡们在大队部礼堂放映电影。这晚一共放映两部电影，一中一外。
外国电影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国内电影是《永不消逝的电波》。
此时不得不给钱会计一个高光时刻——当两部片子定下来，钱会计当场就用粉笔在大礼堂门口的黑板上，将两部电影的海报给画出来了！
而且他还用的是彩色粉笔，那家伙画得一个叫栩栩如生，水平不亚于电影原版海报。
因他们是在山区，电影放映员来一次不容易，各种设备都尽量轻装简从，所以携带的银幕是小块的。
得了消息的林场老乡们都早早就来占座。
小银幕的话，只有往前坐才能看得更清楚。
晚上还没等吃饭，女知青们就已经把任务交给了男知青们，让他们负责先去把座位占好，然后再回来吃饭。
换言之，占不到好座位，那回来就没饭！
赵建华表示有点为难：“……那么多老乡呢，老人和孩子都有，你说咱们知青好意思往前占座儿吗？”
陈淑芬便恨恨道：“咱们不占最好的座位，那你不会占中间的座位啊？这样咱们就既不过分，还能看清楚，一举两得呗！”
赵建华挠挠后脑勺，看着陈淑芬，憨憨地一乐：“那好吧。”
所有人都在为今晚上这场电影而激动和兴奋，唯有顾小柔一点兴致都没有。
一来是因为这俩电影她小时候就陪她姥姥、她妈都看过了，剧情已经不新鲜；
二来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的电影想要吸引到她，真挺难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一门心思只盼着一个人归来。现在除了等到那个人，还有啥电影能让她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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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们草草吃完了饭，都赶紧各自回屋换衣裳去了。
知青们几乎都拿出了最好的衣裳，跟过年似的。
女知青们更是绞尽了脑汁打扮自己。几乎人人都从拿出了压箱底的绸子，系在辫梢上打出个花结来，红的、紫的，别提多俏了。
只有顾小柔依旧一头一身的艰苦朴素。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这便都坐不住了，早早就奔着大礼堂去。
顾小柔则窝在炕上，在那拿根笤帚蘼儿扎姑茑。
她看似一心一意地非要做出个姑茑皮儿来。
她发现做姑茑皮这事儿特别适合消磨时间。
张燕和陈淑芬挎着胳膊都迈出门槛儿去了，忽然回头盯她一眼。
“顾小柔，你不看电影啊？”
顾小柔咧咧嘴，“……不想看。”
可是她又不希望张燕她们猜测她的心思，于是她立马说：“我感觉我好像要‘坏事儿’，懒得动地方，就想在这热炕头上坐着。你们先去吧。”
张燕想了想：“那行吧，你先烙一会儿。一会儿打预备铃了再来就行。”
她略作犹豫：“……我给你留个座儿吧。你到时候进来找我就行。”
顾小柔便笑了。
难得张燕这样主动表示，她不能不给面儿。于是她便点头：“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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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山下渐渐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集中到大礼堂去了。
顾小柔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磨磨蹭蹭出了门儿。
夜色如水墨，月如玉盘，远远近近的山林白纱缥缈。
顾小柔独自一个人走到大礼堂门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看见有小对象两个偷偷摸摸在进礼堂之前，手彼此碰了下儿。
看电影，真是古往今来都是情侣约会的经典方式啊。
她抬头看一眼天际：她大叔呢，现在到哪儿了？哪天才能回来？
她这么一犹豫，等进了礼堂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放映了。
里面黑压压的，她啥都看不见，完全没办法去找张燕去。
她无奈，只好寻着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座位最不好，被前面给挡得严严实实的，其实啥都看不见，所以压根儿就没人坐。
她本来以为就自己坐呢，结果她刚坐下，就又有人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
她还没好意思去看人家的脸，黑暗里，她的小手就被人给一把攥住了。
可使劲儿了，像是要把她手骨给攥碎似的。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喊出来。
直到她借着电影投过来的光，影绰绰看见了身边人的脸——
她的心跳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