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罗兰特没有说话。
张麟并非是那种擅长讲故事的人。
他的故事没有逻辑。
没有开端，好像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结尾。
只是故事的好与坏从来不属于讲述的人。
而是听众。
瓦罗兰特思索了许久。八壹中文網
他总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见到。
本来就混乱的头脑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越发混乱。
好像他的面前也出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
他却有些庆幸。
迷雾好歹还能看到光源。
总比之前在云泽意识中所处的黑暗。
强了万倍。
张麟笑了笑，少年人的笑容多了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慨。
“我之前也觉得，这个故事只是奶奶们为了哄孙子编出来的。”
“直到后来我在想，我们活着到底是图点什么。”
“阿罗，你猜这个想法是谁给我的？”
瓦罗兰特心有所想。
他指了指自己：“我？”
张麟点了点头。
“是啊，我问过我父亲，我父亲告诉我活着就是为了一家人吃饱饭。”
“我问我母亲，母亲说她活着就是给我说媳妇生娃，最后子孙满堂。”
“我又问村里的姑娘，她们说活着就是为了漂亮，为了健康，为了生出白白胖胖的小子。”
“我又出去问虎豹，虎豹没有回答我，它们也无法回答我，他们只是无尽的狩猎，进食，老去，死亡，随后年轻的强壮的虎豹继续占领他们的领地，周而复始。”
“所以我在想，你说我们与虎豹有什么差别？”
瓦罗兰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年轻人问住。
他只是略一思索：“我觉得还是有差别的吧...”
哪怕他的语气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张麟却笑得更加开心。
“是啊，我也觉得有区别。”
“还记得我们回村时候的小溪吗？”
“我在打猎的时候，有一次走了很远，我发现其他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小溪，也有一样的村子，村子里的人也过着一样的生活。”
“老人哄着孩子，男人哄着女人，栅栏上晾着风干的肉，小溪旁还有洗到一半的衣服。”
“你知道我第一个想法是什么吗？”
瓦罗兰特摇摇头。
却听张麟继续说道：“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害怕，我曾以为世界只有村子这么大，附近的天地溪水和草木野兽都是为了我们而存在。”
“直到那些村子，他们也有自己的东西。”
“我感觉到害怕。”
少年人的酒意已然上头。
谈吐却越发清晰。
“那阿罗我再问你，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大山里，那大山外还有什么？”
瓦罗兰特自然想告诉他。
大山的外面，还有平原，还有大海。
只是当他面对张麟的眼睛的时候。
神明突然发现。
自己的回答也许会对他的心情，造成极大的冲击。
他不担心张麟不相信。
只是会担心张麟陷入极为严重的自卑。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少年。
少年人怀揣着一腔骄傲想要探索世界。
后来才发现，自己其实也只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平庸的一员。
就好像...
那些没有脸的人们。
瓦罗兰特沉吟许久。
“大山的外面...还有很多的大山。”
“你的意思是，那些大山里也有小溪，也有村庄，也有姑娘？”
张麟的回答极快。
瓦罗兰特只能点头：“没错...也许还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
张麟却握住了他的手：“那阿罗，我能不能去外面看看？”
瓦罗兰特笑了：“你不是已经去了很多村庄了吗？”
张麟满脸认真：“我相信村子与村子，也会不一样。”
瓦罗兰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那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父母。”
却没想到，张麟的头直接垂了下去。
“我问过了...”
“他们说，外面都是一样的，还不如在家里娶媳妇生娃，反正大山可以给我们带来一辈子不愁的粮食。”
“我父亲也对我说过，他年轻的时候，也向往过外面，后来他认识了我母亲，一辈子倒也幸福。”
瓦罗兰特抽了抽嘴角。
平心而论。
对于神明来说，他突然觉得张麟的父亲说的没错。
如果为了快乐，那一直呆在这个小村里。
倒也足够。
他没有说话。
而是举起了酒坛。
又挑拣了一块尚能入口的羊肉。
“你自己考虑。”
一条羊腿进肚子里的没有多少。
大多数都变为了黑炭。
被埋进了土中。
就好像两个人的谈话。
张麟与瓦罗兰特好像又无数的话可以说。
但是都纷纷浅尝辄止。
只说了一些，其余的交给山间的风。
瓦罗兰特顺着张麟的指引，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没有家人。
只是这个家里还算整洁。
想必村里的人也总来收拾。
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也就多了许多人情味。
瓦罗兰特躺在床上。
没了张麟的聒噪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只是看着那木质的房梁与天花板。
思索着之前这一幕。
云泽依旧没有出现。
但在云泽的意识空间内的大前提下。
神明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
也许这也是云泽想要瓦解他心防的一部分。
无论是张麟的话。
还是这村子里恬淡的气氛。
瓦罗兰特就这么思考了许久。
只是想着想着。
窗外的鸟鸣带来了午后的闷热。
祂的眼皮有些发重。
那就歇息一会吧...
瓦罗兰特冒出了如是的想法。
神明闭上了双眼。
时间宛如飞快。
瓦罗兰特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叫做阿罗。
是村子里最孱弱的孩子。
平日里只喜欢听故事，然后看书。
村子里的小孩都不喜欢和他玩。
只有那个叫张麟的男孩。
每天都缠着他让他讲书里的故事。
好像他们两个人注定互补。
一个安静。
一个活泼。
一个喜欢跑动。
一个喜欢发呆。
后来孩子们逐渐长大。
阿罗的父母也因为一场意外辞世。
只是阿罗却没有想象中的悲痛。
宛如亲人的死亡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从一种麻木。
到了另外一种麻木一般。
张麟害怕他难受，没事就会带着他去家里吃饭。
打回来的猎物，也会交给阿罗一部分，怕他在家里饿死。
只是两个男孩，终于都有了自己的心事。
瓦罗兰特张开了眼睛。
窗外的夕阳西下。
他就这么错过了一个下午。
瓦罗兰特笑了笑。
这个梦境十分真实，宛如真正的回忆。
起码这一刻，他不想被尊称为神明。
而是...
“阿罗！来家里吃晚饭！”
张麟的声音，在栅栏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