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叔掀开东厢房的棉帘要进去,却看见李雯清还傻呆呆站在当地,心里发急,不由大吼起来:“雯清,怎么还不动!”
李雯清身子一震,转过头来木然的看着他,嘴唇哆嗦着,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郑大叔心里打了个突,只得走过去扶住她肩膀,温声软语地说:“雯清,马小伍烧了咱们家的房子,这回又看见我回来,定会再去报官,你也清楚这回我是不能不杀他了。你听话,快些去收拾东西,这火眼看是止不住了,为了钏儿,咱们也得逃走了呀!”
听到李钏儿的名字,李雯清的眼神才算是回过一点神来,她眼波流转,有泪水盈了出来。低头抹了抹眼泪,低声说道:“我去收拾东西。”
郑大叔松了口气,赶紧奔到东厢房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李钏儿从被窝里拉出来,手忙脚乱给她穿衣裳,李钏儿揉着眼睛,“爹爹,是上学堂要迟到了吗?”
“钏儿乖,爹爹带你和你娘走,咱们要搬到别的地方住了!”郑大叔心里酸酸的,含含糊糊哄着她。
“真的?”听了这话,李钏儿的眼睛睁大了,抿嘴笑了起来,“那可敢情好,我再也不愿意住在这里了,自从你走了之后,村子里的人对我和娘就指指点点的。那天马小伍带着官兵来……”
郑大叔一听这话,顿时愣住,原本蹲着给李钏儿穿鞋,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极大,“钏儿你说什么?官兵真来了?”
李钏儿给郑大叔突如其来的举动唬的吓住了,结结巴巴道:“我……我……”
耳听得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大声叫嚷着:“失火了,李家失火了,快救火呀!”
郑大叔心知是起夜的村民看见了这边的火势,也顾不得细问,给李钏儿套上大袄,抱着她便出了东厢房。
“雯清,雯清!收拾好了吗!”掀开西厢房的棉帘,看见李雯清正从矮柜里拿出一个丝绸布包往包袱里塞,他皱眉道:“收拾好了吗?快点,村里人都醒了,已经往这里来了!”
李雯清听了这话,赶紧拉起包袱的四角系牢了,背在肩上。
走出门口,郑大叔捂住怀里李钏儿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地上血泊中的马小伍。
李雯清脸色惨白的绕过尸体,出了院门,却又回过身来,两手合十举在胸前,对着尸体拜了两拜,嘴里念念叨叨不知在讲些什么。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柴房已经烧没了,火舌卷着信子,正往那三间平房上扑去。
郑大叔看得心酸,再看李雯清还在对着马小武不住叨咕,不由有些急躁,便扯着她的衣袖,厉声道:“雯清,快些走!不能再耽搁了!”
李雯清看他一眼,却不跟他说话,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便朝村后的小树林方向急走。
那条路比较偏,天依旧很黑,村民都被郑家烧着的房子吸引,并没有人注意这条偏僻的小路。
离着小树林越来越近,便也离自己自小生长的村子越来越远,李雯清只觉得心如刀绞,脸上的泪纷乱的落下掉,砸在大袄的下摆,落在脚边的枯草上。
风声越来越大,刮着头顶还没掉下来的枯叶沙沙的响,天空不知何时起了阴云,月亮躲进去了半张脸,直照的细弱的枝杈鬼影重重。
李雯清在前头闷着头急走,郑大叔把李钏儿转到背后背着,跟了一段,却不见她脚步放慢。
“雯清?雯清,你慢些!你走这么急做什么?我都快跟不上了!”郑大叔有些纳闷,叫着前头的李雯清。
李雯清脚步一滞,却不回头,呆了一霎,听他没有其他的话,又抬脚往前走。
“雯清!”郑大叔急走两步,奈何两手都抓着李钏儿的小腿,没办法拉住她,只得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出来,别一个人闷着,行不行?”
李雯清慢慢转过身来,怔怔望着他,张了张口,却不说话。郑大叔眼巴巴看着她,心里发急,却又不好再催,只得也定定回望着她。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站着,风扑簌簌的,有片叶子乎乎悠悠从高枝上落下来,落在两人中间,打着旋又往下落,李雯清一伸手,却没有接住。
“丛哥,你说我的命是不是不好?”李雯清突然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我小时候,村里来了个游历先生,他会算命测字,那时候我还有爹有娘,我娘央着那先生给我算过八字……”
“那先生说我八字太硬,克爹克娘……只要是跟我沾亲带故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李雯清突然笑了,她唇角上扬,眼睛里又有泪水滚滚落下。
郑大叔心里大叹,原以为她一路生着闷气,是因为自己不听她的话杀死了马小伍,谁知道她却把一切的罪责怪到自己的头上。
想想有些好气,可又有点好笑。再转转念,却又觉得心疼心酸。
背上的李钏儿这一夜受了太多的惊吓,这会儿又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郑大叔手不得空,慢慢走到李雯清的身边,用嘴唇亲碰她的额头眉眼,“雯清,你别乱想,一切都会好的……”
“这桩桩件件的事,一件都跟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这些年活得战战兢兢,老觉得一切全怪自己。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你这些年来受了这么多的苦,以后该有好日子了……”
月亮不知何时又从云朵里探出头来,郑大叔的眼睛灼灼闪着光,李雯清抬头看着他,喃喃地问:“是真的吗?真的会好吗?”
郑大叔重重点头,“你看,现在你和钏儿都还平安,咱们一家三口又团圆了,这不就是越来越好了吗?”
李雯清一时有些恍惚,她低下头,又小声重复着:“这不就是越来越好了吗……”
远处传来密密匝匝的脚步声,郑大叔心里一紧,小声对李雯清说:“快些躲进林子里去!”
两人找了处树下的灌木挡住身子,月光下有两个壮汉模样的人正急步朝村里的方向奔去。
郑大叔心里一喜,走出灌木叫道:“王勇,陈松!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两人一看竟然是赵大叔,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王勇说:“大哥,我们在交道上等你多时,都不见你出村,急死我们了!”
陈松也应道:“是啊大哥,我们想着进村子里看看,远远望见你们家的房子烧着了,是怎么回事呀?”
“是呀!陈松非要拉着我过去看看,可是我看见村民已经聚集起来,说什么火势止不住了,还说什么死了人?我寻思你一定是带着嫂子和姑娘跑了,想着往这片林子里找找,没想到果然找到了!”王勇接着说。
“一切以后再说,咱们先出了村子,到镇外安顿下来!”郑大叔示意王勇帮手接过背着的李钏儿,又转头叫着李雯清。
李雯清从灌木后面走出来,一脸的怯意,“王兄弟,陈兄弟,你们好!”
“大嫂你好呀,这一向可好?”王勇赶紧招呼道,一想又觉得自己问这话有些怪异,“嘿嘿”干笑起来。
陈松却是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郑大叔也不以为意,又从王勇手里接过李钏儿抱在怀里,对李雯清说:“我上回跟你说的,出了镇子往南十里那个寺庙你还记得不?兄弟们都在那里,咱们先暂时到那里安身,再商量好下一步再做计较。”
有王勇和陈松在,李雯清也不好多言,只得点点头,跟着他们赶路。
出了村子到镇上,脚程也不近,一路上李雯清一直默不作声,只听着郑大叔跟他的兄弟说话,郑大叔将他半夜回来在村口坟岗里恰好遇到那两人绑了李钏儿的事讲了一遍,只听得李雯清心惊肉跳。
“大哥?你说这两人是什么来头?若是因为你的事,怎么会绑了钏儿?”王勇纳闷地问。
“我也是想不明白,钏儿跟我说朝廷的确是派了人来了?”郑大叔皱眉,转头看着跟着后头没说话的李雯清。
这一夜折腾,郑大叔也没来得及问李雯清他走后的事情,原本想着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再详说,心想着既然王勇问起,便顺便问问李雯清也好,“雯清?那日官兵来没有难为你们吧?”
李雯清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大嫂,你看见带头的人长什么样子了吗?你是怎么跟官兵说的?这些人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呀?”王勇也问道。
李雯清看了一眼郑大叔,轻声说道:“我没看清带头的官爷模样,我只是按着丛哥的吩咐,咬定了我丈夫叫郑丛,到县城进货,遇到点麻烦,没能及时回来。”
陈松一挑眉,“哼!这话讲出来鬼才信!大过年的,有家有口的男人不回家,哄谁呢呀!”
“陈松!”王勇瞪他一眼,“嫂子当时肯定是吓着了,你说这些风凉话有意思吗!”
“那些人开始时是不信的……后来吴妈妈出来说话,他们才信了的……”被郑大叔抱在怀里的李钏儿不知何时醒了,细声细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