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娘娘已经安寝了！”
慧娴听到外面宫女急促的喊声，一下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转过身看向外面，听到一串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踵而来的是瑾阳在叫她的名字：“慧娴，慧娴……你睡了吗？”
慧娴心里一喜，赶紧披衣下了床。瑾阳从来也没有这般急切的叫过她，这大半夜的，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多年来的隐忍和付出终将他感动了不成？
还没趿上鞋子，瑾阳便走了起来，慧娴拉着衣襟，看到他怀里居然抱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孩子，顿时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她指着那个孩子，一脸惊愕地问。
“这个孩子你先帮我照看着，我还得赶回围场。一会儿等我走了，你就把府里的御医叫起来给她治伤，千万不要耽搁！还有，不要让人知道我今天晚上回来过，听到没？”瑾阳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将那孩子放在丝褥上。
“这……这是谁的孩子？怎么伤得这么重？”慧娴走过去观察着放在床上的李钏儿，看她满体的伤痕，有些不忍地问。
“我来不及同你解释，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瑾阳一边说一边朝门口走去，看见李雯清呆呆站在那里，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个女人。
他转身又对慧娴嘱咐着：“这个女人，你也好生看着，别让她单独跟这孩子呆在一块！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不待慧娴回答，大步走了出去。
慧娴望着局促不安站着的李雯清，她穿着一身粗布夹袍，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尽是灰渍，看见自己望着她，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慧娴不由皱眉，又回身看看那个孩子，取过丝帕隔着手搭在孩子的额头上，觉得烫得厉害，想起刚才瑾阳的话，直起身子对外面叫道：“来人，赶紧传御医过来！”
听到外面宫女答应的声音，慧娴拉过锦被盖在那孩子的身上，拉了拉衣襟走到外殿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坐下，朝李雯清叫道：“你过来……”
李雯清捏着衣襟，战战兢兢走了过来，心里如鼓擂般“咚咚咚”的跳着。
在马车上她虽然觉得那个男人气度不凡，却也只是以为他像镇子上的富贵人家一样，家里有些钱罢了。
可是进了这太子府，里面的样样件件，只看得她是眼花缭乱。
她也曾经跟着镇上绣坊里的老板娘去有钱人家帮着小姐太太描样教绣，可是这里的一切跟那些有钱人家的一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
这些富丽堂皇的摆设，小到茶盏，大到现在这位夫人坐着的床榻，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呀！就连那些站在门口的侍女身上穿的衣裳都比自己的不知要好上几分。
又听到她们竟然叫那男人“太子殿下”，又说眼前这个云鬓半偏白皙丰腴的女人是“娘娘”！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村子里来的戏班时，戏文她也是听过的！
“太子”和“娘娘”，那不就是皇帝的儿子和媳妇吗？那远在京都九五至尊的皇帝呀！普天之下皆是王土，这些简白的道理，李雯清还是懂得的。
看到娘娘朝自己朝手，李雯清紧走了两步，低头走到慧娴面前，不知怎地，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慧娴给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转而莞尔一笑，心想这虽然看起来是个粗妇，到也知晓些礼数。
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来的，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我叫李雯清，是中原县李家村的。这女孩，是我的孩子，叫李钏儿……”李雯清低着头答道。
“哦？那你们怎么遇着太子殿下的？他怎么会抱着这个女孩回来？”慧娴听得完全摸不着头脑，蹙着眉问道。
“啊……”李雯清一愣，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着慧娴。
如果太子殿下是钏儿的亲爹，那这位娘娘莫不是钏儿的亲娘吗？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来呢？她看起来那样的面善，当初怎么会忍心把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奶娃给丢掉呢？
“怎么了？”慧娴看着李雯清问道。
“钏儿是我拣来的，八年前……”李雯清小心翼翼地答道，“这次我们被歹人掳了去，是太子殿下救了我们。刚才在马车上，他说自己是钏儿的亲生父亲，他说钏儿的真名叫谢思菱……”
李雯清说完这话，观察着慧娴的神色，心里很想问一声，你可是钏儿的亲娘吗？可是看着面前这位娘娘脸上阴晴不定，却又不敢开口。
慧娴听了一愣，一手撑在榻上，顿觉眼前一片漆黑，身子晃了两下，只想栽倒。
谢思菱！思菱！难道传闻是真的？
慧娴本姓曹，是朝中曹丞相之女，当初瑾阳册立为太子后，淑静皇后将朝中官员家凡有女儿的，全都要了八字来与瑾阳的八字相配，最后测得慧娴的八字与瑾阳是天作之合，便成了这桩婚事。
她待字闺中时，也曾听丫鬟们议论坊间传闻，说豫王喜欢上了一个风尘女子，那女子姓菱。可是后来如何，她到也没有仔细去打听，那时她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怎么也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吧。
可是谁曾想，没过几日，父亲便对她说，淑静皇后想要她做太子妃。
她因这件传闻有些介怀，便跟父亲提起。她还记得当时父亲笑着拍拍她的手说：“男人嘛，成了婚，心就会定下来的，之前所做种种，不过也就是将来回忆时的一盏茶中雾罢了……”
可是现在、此刻……面前跪着的这个村妇居然跟自己说，躺在自己床上的，就是瑾阳八年前所生的女儿，她的叫名字，竟然叫谢思菱！
慧娴抚着额，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李雯清看她弱不经风的模样，自行站起来想要去扶，两手伸了过去，却又缩了回来。
自己是何等下贱的身份，怎么配呢？
“娘娘……您没事吧？”手上的动作化成了话语，李雯清担心地问道。
慧娴下意识的摆了摆手，突然又觉得心里一紧，转身怒视着李雯清，似要是把一腔怨愤都发泄到她的身上。
李雯清看她突然变了脸色，禁不住往后倒退了两步。
突听外面的宫女传道：“娘娘……御医来了……”
慧娴的脸色变了一变，又变成了往日里庄重宽仁的太子妃，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两手交握在袖里，柔声说道：“请御医进来！”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提着药箱走了起来，弓着身子给慧娴请安，转而看见慧娴身后站着一脸茫然穿着粗布衣衫的李雯清，不由愣了一愣。
“下人们刚才关府门，看到外面躺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孩子奄奄一息，便回禀于我！我听了不忍心，便命他们给抱了进来！毕竟是救人一命，韩大夫给看看，这孩子可是哪里受了伤？”慧娴伸手向殿内示意，请韩大夫进去。
韩大夫提着药箱，低垂着眉眼，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赞叹道：“早就听说娘娘宅心仁厚，一向慈悲心肠，果然是名不虚传，这孩子能够遇到您，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两人往里面走，李雯清担心着李钏儿的危险，不由就跟了上去。
韩大夫觉着身后有人跟着，转身看过去，看见李雯清亦步亦趋，皱眉道：“这……这是？”
慧娴瞪了她一眼，笑着说：“这是跟着这女孩一块的，应该是她的娘亲，不过看起来痴痴傻傻，好像脑子有点不太好……”
韩大夫听了，也不以为意。走到床边将药箱放下，伸手探着李钏儿的鼻息，又摸摸她的额头，皱眉说道：“有些发烧呀！”
说完他掀开锦被，看见李钏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鞭子抽成丝缕，惊呼道：“这孩子被人鞭打过呀！这么小的孩子，谁下手这么狠？”
他一边手脚麻利的将李钏儿的衣裳脱下，一边观察着她身上的伤痕。
这一路来，李钏儿一直被瑾阳抱在怀里，李雯清虽然知道李钏儿在流华宫密室里被打，却不知打得这么重。眼看着小小身体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笞血痕，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慧娴转头瞪着她，示意她闭嘴，李雯清只得捂着嘴巴，喉咙里却还是发出呜咽之声来。
“你是孩子的娘亲吗？”韩大夫有些同情的转头看着李雯清。
李雯清流着泪点点头，看了慧娴一眼，却又摇摇头。
韩大夫叹息一声，小声说了句：“哎，果然是脑子不太好呀！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都不清楚，这孩子跟着这样的娘亲，也是够苦的呀！”
李雯清听了一愣，更是泪水涟涟。
韩大夫取出药膏帮李钏儿全身擦了个遍，又给她切了脉，便净了手走到一边的紫漆描金香几边，坐下边写方子边说：“这孩子就是受了外伤，再加上应该是受了点惊吓，才导致一直昏睡高烧不退，我把这药膏留下，一天给她涂两次，再给她开些安神退烧的药即可……”
慧娴坐在一旁点头，吩咐宫女送韩大夫出去。李雯清站在一旁，似是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等韩大夫走了，她鼓足勇气问慧娴：“你可是钏儿的亲娘吗？”
慧娴听了这话，霍地站起身来，怒视着李雯清，突然对殿外喝道：“来人！把这女人给我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