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南二十里的义庄内,一排并列的棺材后,是几张停放无名尸体的床板。
郑骁阳两手枕在脑后,正躺在一张床板上盯着屋顶的房梁发呆。
那日在城外见到韩召,自韩召口中知道了李雯清母女的下落,他心里才算是稍稍安了些。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进入戒备森严的皇宫把这一大一小给弄出来呢,这实在是个大难题呀!
虽然他在朝之时无数次进出过皇宫,可是也只是在乾坤殿内外走动的多。若说后宫,也只是当年瑾瑜年纪小时,缠着皇帝叫自己教她武功,他进去过几次,可也是要通过重重关卡的呀。
现在想要潜入流华宫内,还要想办法带出两个人来,实非易事。
李雯清母女被掳进宫中,性命他到是不担心,他知道瑾瑜的目的,轻易不会要了她们的性命,可是皮肉之苦,恐怕难免要遭受些的吧。
想到这儿,郑骁阳坐起身来,两手搭在盘着的小腿上,皱紧了眉头,李钏儿可是李雯清自从含在嘴里长大的,哪里受过半点苦,虽然平日里村中有些小孩欺负她,可哪回回得家来不是被李雯清百般呵护呀。
如果钏儿在宫中受罪,李雯清眼睁睁看着,那她不得心疼死吗?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响动,郑骁阳翻身下床,吹灭了面前的蜡烛,摸着墙边走到门口,侧耳听着动静。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房子,郑骁阳慢慢抽出腰间的软刀,两手握住举在身前,站直了身子,贴着门后只等着外面的人进来给他一刀。
门“吱呀”一块被推开了,紧接着是王勇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在吗?”
郑骁阳顿时松了口气,收了软刀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我还以为是行踪又被发现了!”
王勇身后跟着陈松,两人进了屋转身关上房门。
郑骁阳走到床板前又把蜡烛点上,如豆的烛光在三人身前跳跃,只映得脸上时而昏暗,时而清明。
“大哥!皇帝带着众臣子去了牧野围场狩猎,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韩将军。”陈松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道。
“天气这么冷,你有这么热吗?”王勇皱眉看着陈松,笑嘻嘻的说。
陈松白他一眼,“我这不是着急嘛!钏儿和大嫂被关在流华宫里,少不得要受罪!钏儿这细皮嫩肉,一向被大嫂和大哥护着,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大嫂也没经过这种事儿,再看见钏儿受苦,那不得给吓破了胆呀!”
“哎呀!当初是谁说的,大哥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山野粗妇?他不是就该配瑾瑜公主那样的才不至失了身份吗?”王勇打趣着陈松。
“呸!我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了!”陈松啐道:“谁知道这瑾瑜公主的心肠这么歹毒呀!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夺嫡,居然把魔爪伸到一个小女孩的头上!”
话还没说完,王勇扯扯陈松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陈松看看郑骁阳阴沉的脸,赶紧住了口。
“韩召怎么说?可打听到什么了吗?”郑骁阳问道。
王勇正色道:“韩将军说宫里传出消息来,流华宫密室之内确实关着人,好像还动了刑了。他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太子殿下,太子打算硬闯流华宫把人给救出来呢!”
郑骁阳听了,心里一紧,瑾阳一向稳重,怎么这次做事如此鲁莽?
他一定是陪着皇帝在围场狩猎,如何能够脱身回宫?再说就算是真的回了宫,他这么冒冒然闯进流华宫里把李雯清母女给带出来,瑾瑜和瑾瑞少不得会去怡妃那里告状呀!
就算退一万步说,瑾阳进去宫里把钏儿给带了出来,那雯清呢?他会救雯清出来吗?说不定当时就给雯清一剑,让李雯清死在流华宫内,那他自己的女儿流落到民间的消息这世上便无人知晓了。
想到这儿,郑骁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瞪着王勇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围场?太子可是已经进宫了?”
王勇和陈松有些摸不着头脑,对看一眼,陈松说:“子时去的呀,大哥你不是叫我们等到夜深人静再去吗?”
“是呀大哥,韩将军说,我们跟太子是前后脚……幸亏我们晚到一步,要不然跟太子遇上,还真不好说!”王勇也接着说。
“坏了!”郑骁阳一掌拍在门板上,蜡烛被拍得跳了起来,歪倒在床板之上,火苗跳了两下便熄灭了,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瑾阳将李钏儿母女安顿在太子府之后,一路策马狂奔,想快些赶回牧野围场。
其实他凭着一时的血气之勇闯进流华宫将李钏儿母女带出来后,便有些后怕了!
虽然瑾瑞和瑾瑜两兄妹他一直没放在眼里,可这件事他没有做周密的布置和计划,这么冒冒然的闯进流华宫,被父皇发现的机率确是非常之大。
再加上他并没有给李钏儿母女准备好藏身之处,只得在不得以而为之的情形下把她们暂时安置在太子府内,他并不确信慧娴会不会听他的话,能够把此事遮掩过去。
想想这八年来,自己对慧娴冷若冰霜世若无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愧疚来。
当年菱飞燕死后,他心中郁结,虽然当时也对她的死因有所存疑,可他却始终没有勇气当面质问淑静皇后。
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助自己成为一国的诸君。
可是一念是对淑静皇后是否对菱飞燕下了毒手的怀疑,一念又是对菱飞燕的惨死和他们那素未谋面的孩子的愧疚,使得他一直活在煎熬里头,更无法直面自己的良心。
但当他手捧圣旨换上蟒袍的那一刻,他的心绪却开始发生变化了,从此后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俯望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文武百官他的心里涌出无穷滋味,是志得意满?还是曲高寡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初见菱飞燕时满腔的风花雪月你侬我侬,只懂诗词歌赋擅调音律的豫王殿下了。
他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之后,淑静皇后迅速的安排了他与曹丞相之女慧娴的婚事,他心里其实是不愿的,可是他也明白母后的良苦用心。
他不喜欢慧娴,内心深处他还是记挂着菱飞燕的,所以这些年来,他对慧娴一直都是冷冷的,也鲜少对她有过什么好脸色。
却没想到,八年后这个深夜,自己居然会将自己与菱飞燕私生的女儿托付到慧娴的手中。
想到这儿,瑾阳的唇边浮出一丝苦笑。
赤红马脚程很快,出了城门不远,已经到了通往牧野围场的苍澜山附近。
瑾阳和身后的两名随丛顺着山上小径抄近路狂奔,不多时已经看见扎在山脚下的营帐了。
瑾阳下了马,把赤红马的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丛,让他们把马匹牵到马棚中,自己步行走过去,以免马蹄声惊到睡着的父皇和其他臣子。
转身正要往前走,后面一名随从突然小声叫住了他,“太子殿下……”
瑾阳一愣,转头问道:“什么事?”
“刚才我们在小径上时,我影影约约看到树丛中间好像有两条人影一闪而过……”那随丛望着身后稠密的树丛,有些犹豫地说。
“嗯?你可看真切了?”瑾阳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也……不太肯定,只是觉着好像是两条人影,身形很快,好像还是练家子!”随丛回道。
瑾阳担心父皇的安危,朝他们摆了摆手,“我知道了,我去营帐那边看看,你们快点把马牵回马棚再说。”
说罢瑾阳大步朝着驻扎营帐的草地上走去,远远看见一个人手握着腰间的长剑,正在不停的踱步。
他看出那是韩召,心知韩召惦记着自己,不觉心头一热,当初郑骁阳举荐韩召加入禁卫军,他之所以愿意为他牵线,也是看中这小子性子耿直为人忠诚。
他料想郑骁阳逃跑之后会跟他有所联系,他知道韩召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郑骁阳,但绝对不会做出背叛自己之事来。
韩召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是瑾阳,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松,笑着迎向瑾阳,弓着身子朝瑾阳行礼,正要跪下,却被瑾阳扶住了手臂。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没有什么意外吧?您真把那母女给救了出来?”韩召一面起身一面问道。
瑾阳点点头,笑着问他:“围场没发生什么事吧?瑾瑞回来了吗?”
“您也知道冀王的性子,一向喜好安逸,这围场内草皮又湿,营帐内就算生着火,肯定也不及宫里的软榻温床呀!”韩召握着剑,随着瑾阳往他的营帐方向走。
“是啊!瑾瑞也就那样。到时候父皇回宫了,问他为什么擅自提早回宫,他也可以说自己身子不适,受不了这围场内的激寒,反正有怡妃在父皇身边替他解围……”
瑾阳说到这儿,观察着韩召的神色,突然话锋一转,微眯着眼睛问道:“刚才围场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
韩召原本大步跟瑾阳同行,听到这话,顿时一愣,脚下的步子便止住了,他眼睛四下扫着,有些吞吐地答道:“没……没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