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带着秋老虎的影子，吴侬软语的小调在江上日日飘荡，沈衍除了和关清秋一起游赏杭州之余，也没忘了后宫诸位妃嫔，陪着太后，大臣等人一起泛舟湖上。巨大的画舫上装载着锦衣华服的臣妇宫嫔，夜光美酒淳淳流过，几乎迷乱了夜色，恍然间倒像是旖旎繁华的春景。随行的官员亦在心里发笑，当今皇上平日里不管装的多正经威严，骨子里还是有着年轻人的性子。
画舫上几乎夜夜笙歌，王公贵族们乐的一起享受着湖光美景，倒是有几个入朝不久的臣子有些看不过去，私下里颇为忧虑。
这一夜又是夜宴，沈衍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神态有些意兴阑珊，无非是一些珍馐美食，曲调歌舞，过了头几日的新鲜劲，现在就无趣了。
太后坐在高座上笑着道：“皇帝这是怎么了？看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沈衍微微摇了摇头，脸上掠过的是无所谓的样子，对着太后举了举杯：“儿臣以前来过这里，苏堤十里，晓风残月。在船头一壶清酒，一曲小调，现在却是没有当年的感觉了。”
沈衍声音带了一丝遗憾，悠悠念了几句话：“轻歌曼舞醉画屏，罗裙飘逸粉翠凝，花溢暗芳盈满袖，嫣然浅笑云悠然。纤纤素指抚琴奏，锦梦幽帘水韵弦。”
太后夹了一筷子糯米藕过去：“皇帝别光顾着喝酒，也吃些东西，哀家看着你都瘦了。”
说着，她看了下首坐着的关清秋一眼。
沈衍“啧”了一声，哑然失笑：“您看儿臣像是瘦了？”
太后不回答这个问题，沈衍倒没瘦，只是天下母亲总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吃些罢了，她吃了一口西湖醋鱼，开口道：“皇帝觉得这些不合心意？”
沈衍笑而不答。
太后傲然一笑：“皇帝喜欢，这有何难？”她拍了拍手，立马有人把画舫上的灯熄灭了大半，席间骤然黑了下来，难免有些小小的骚动，但是首座的太后和圣上都没说话，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
画舫黑暗，湖上的灯光立马突出了，一盏盏雅致的灯笼有规律的在半月形的湖边分布着。过了一会儿，只见原本不变的湖面出现了碧绿的荷叶，大大小小的铺在了澄澈的水面上，大如碧绿的青盏，小的像圆润的珠贝，这也就罢了，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冒出来的荷叶上竟然站了几个人。
她们穿着白色的纱衣，足有好几层，但是却毫不臃肿，清逸的像羽化登仙的神仙似的，衣摆是渐变的粉色，如女子脸上淡淡的绯红，几个人用面纱蒙着面，但是看曼妙身姿就知道这几人必定姿容不俗。底下的人有的已经惊呼出声，这一幕真像神仙似的，凌波于湖山，又不染纤尘。
有好奇心旺盛者已经忍不住伸长了头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像神仙也不是神仙，到底是怎么凭空站在荷叶上的，仔细看了过去，有人已经发现了关窍所在，这荷叶原来不是真的，只是看着与真的一般无二，这工艺简直巧夺天工。
灯火通明的湖面，犹如一卷长长的绸缎，在冥蓝色的天空下柔美异常，烟波浩渺的湖面上几个女子翩然起舞，明明是最寻常的舞姿，可是经她们跳出来就格外动人，衣诀翩飞处犹如大朵的荷花盛开在水面上，她们的衣衫上绣着的是隐色的丝线，只有在光下才能显现出来，最出众的是众星拱月在中间的女子，如瀑的秀发和身段都在吸引着人的目光，在舞动间身上流转的光线，像是柔美的珠光冲入众人的眼中，在波光粼粼下宛如灿烂的星河。
一舞已毕，待画舫上灯光燃起时众人才反应过来，掌声先是几声，接着就连成了一片，很久才停下来。
沈衍也抚掌赞道：“好巧的心思，母后真真是有心了，最难的是不落俗套，整幅场景就像是画一样。”
关清秋在下面看的皱眉，自从歌舞出来后，沈衍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不知怎么的，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心里咯着个东西，不能发泄出来还有点堵得慌。
她不想去看沈裕，专心吃着东西，手中筷子不觉越握越紧，吃了几筷子后愈发食不知味，醋鱼都没尝出来鲜香。
她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再看向沈衍时带了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怒意。
这个混蛋，看见个女人就高兴成这样吗？
沈衍一点没有察觉，还在跟太后说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这人入景中，朕看了后才知道为什么这湖上只有荷叶却没有荷花了，原来‘佳人如花’就是这个意思了。”
顺苏转首低声道：“小主少喝点吧。”
关清秋脸上染了一丝薄红，声音和平常一样正常：“这酒是不醉人的，要不然也不会给我。”
旁边的淑妃也在和愉贵妃说话，隐隐有几句话传过来，关清秋听着是说她的，往日并不会在意的人，现在听起来却有些刺心。
底下臣子和宫嫔闲话起来后，太后就先离去了。
关清秋又喝了几杯，顺苏拦住了，柔和的劝道：“时辰不早了，喜儿在宫里备了娘娘喜欢吃的杏仁佛手，咱们回去吧。”
关清秋席间本来就吃的不痛快，听到她说回去，心里也有些意动，站起来道：“圣上，臣妾有些乏了，想先行回宫了。”
圣上笑意吟吟，目光只凝在舫中那女子的身影，见关清秋这样，忙道：“既然这样就快回宫歇着吧。”
关清秋没想到他这样，一愣过后就有些怒意涌了上来，声量也不觉高了：“臣妾告退！”
沈衍道：“顺苏，把你家主子送回去，路上当心些，别出什么差子。”
顺苏应了一声连忙追关清秋去了。
关清秋沉默的离开了，回到住所时匆匆洗漱过就和衣上床了，真要关灯之时却听见宫人请安的声音。
她翻过身闭上眼睛，沈衍过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朕知道你没睡。”
关清秋睁开眼睛，清冷明亮，没有一丝睡意。
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冷静的，克制的，分析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反应，她生气的时候很少表露出来，但是沈衍知道。
因为关清秋生气的时候看人是冷的，只是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
“生气了？”沈衍勾了勾关清秋的手。
“没有。”关清秋立马道。
那就是真的生气了？
沈衍犹豫的道，声线有些低哑：“不是说好了吗？”
“她叫什么？”关清秋反问道。
沈衍睁大双眼，有些无辜的道：“我怎么会知道。”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关清秋皱了皱眉，把心里的烦躁压了下去，“算了，这个不重要，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装成这样？”
沈衍松开关清秋的手，顺势靠在了床上，枕着头想着什么：“那个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清秋在谢晋沈裕等人出发去黑水城的时候，就让人把信交给了沈衍。
关清秋没想过能瞒过沈衍：“你知道了？”
沈衍点头，简明扼要道：“十一。”
关清秋想了想：“是之前从佳贵妃那里找到的，我看着信涉及前朝，已经不仅仅是后宫的事情，我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就让人把信交给了你。”
沈衍看着她的视线收回来：“沈裕跟着谢晋去了前线，本来是准备和北疆里应外合的，但是军中防备森严，沈裕并没有找到机会。”
关清秋做出有些吃惊的样子。
沈衍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沈裕留着是个隐患，不能一直留着他在京都，但是北疆战败，他做事谨慎，朕要是在京都，他怎么敢下手呢？借着南巡的机会让他松懈一番，朕也好除了他。”
沈衍说的平静，关清秋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沈衍终于决定要除去沈裕了，抑制不住的喜悦从她心底冒了出来，她的眼睛都亮起来了：“圣上有把握吗？”
沈衍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京都有皇城军，谢晋也跟着沈衍，他翻不出什么浪来。”
关清秋想着大仇得报，刚才对沈衍的那点小心思一扫而光，有些俏皮的笑了：“要给个机会让他‘大展宏图’一番，不然不是白费了他一番大好理想吗？”
沈衍看的好笑：“不生气了？”
关清秋小小的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沈衍也不戳穿她。
夜风吹起，关清秋的发飞到了沈衍脸上，痒痒的触感让他拨了拨。
他看向关清秋时有些情浓，贴上了关清秋的优美的唇瓣，两人唇舌相接了一会儿，关清秋不由自主的轻轻扭动了一下，换来的是沈衍更加热情的亲吻。
两人分开后说了一会儿话，沈衍揽着他唇边有丝笑意，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
关清秋本以为沈衍会躺下，没想到沈衍道：“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去睡榻上就好。”
“为什么？”关清秋拉住他。
“我怕自己忍不住。”沈衍笑了笑：“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沈衍目光温温软软，越发让关清秋心里不是滋味，她在床上过了很久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