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
夜已深,喝喜酒的宾客们渐渐散去,韩翼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一个人发呆。他酒量向来很好,今夜越是想要把自己灌醉,越发觉得脑中从未有过的清醒。想起韩翼单手抚额,头疼欲裂。
海澜曾经告诉过他,由于用药不当,那次堕胎大出血致使羽灵公主的身体受到极大摧残,她如今脏腑虚损,气血枯竭,以后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怀上孩子了。羽灵是为了救他才要承受这样的苦果,他不敢让羽灵知道真相,在男权至上的时代,一个女子,即使贵为公主,嫁到夫家后也有着延续香火的责任,这样的真相太残忍,他,说不出口。
韩翼紧闭双眼,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慕容海澜冷凝的脸。公主出事那天,他匆忙跑到军医馆把海澜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待公主服下海澜带来的药,阵痛稍稍减缓昏沉睡去之后,海澜将韩翼叫到一旁,冷声说道:“你欠我们慕容家一个解释。”
韩翼驰骋沙场、手刃敌人的时候从不犹豫茫然,可是,那一刻,他真的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他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春药?说公主因为爱慕他主动献身解毒?若不是深怕事情泄露出去,韩翼不会硬着头皮求海澜来为羽灵治病。海澜是溯雪的大哥,却亲眼见证了这样的事情,韩翼有口难辩,也不能辩解,事关公主声誉,她已为他受了这么大的罪,他不能再让她受到伤害。
羽灵公主堕胎的事情被韩翼瞒了下来,军中知道的人不多。后来,韩翼便一心扑在战局上,他想用拼命厮杀来忘掉这许多的烦恼纠结,更想亲自抓住风品言老贼,问他到底是不是他设计的圈套,这样做有什么目的?一个月后的大决战,韩翼率领众将士浴血奋战,截住了风品言的部众,韩翼拼了命追杀,终于将逃窜的风品言生擒。但是风品言疾口否认曾指使人给韩翼下药,他说:“本王一生坦荡,做了便做了,没做的事谁也别想嫁祸于本王!”于是这便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就因为那桩莫名其妙的事情,他背叛了溯雪,也欠了羽灵公主的恩情。回京后,皇上举办庆功宴大宴众将领,席散后,韩翼被贺贵妃单独叫住。原来,公主的女婢思言早已将事情告诉了贺贵妃。安静的偏殿里,雍容的贺贵妃泪光盈盈地看着韩翼:“当初皇上要让灵儿远嫁衡国,我怎么求都没用。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她自愿,我也不会怪你。但灵儿已没了生育能力,嫁到那边纵使能得到皇帝一时恩宠,但没有子嗣,在弱肉强食的宫廷中,年老色衰之后,孤苦伶仃的她,还能依仗什么活下去?”
韩翼默然垂首,无言以对。
“少将军,算本宫求你,”贺贵妃殷殷地看着韩翼:“趁皇上还没有正式颁布和亲旨意,求皇上赐婚,娶了灵儿吧!不要让她再受更大的伤害了!”
他无法拒绝贺贵妃的请求,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天,下定决心的韩翼找到溯雪,看着魂思梦萦了两年的未婚妻,她因见到久违的未婚夫而绽放出了令人屏息的绝美笑靥。韩翼话到嘴边好几次又咽了回去,他爱她,可是身体已经背叛了她。溯雪是那样纯洁美好的女子,他已经不配拥有她……
韩翼终于将残忍的话语说出了口,他宁愿让溯雪相信他爱上了别人,也不愿意让她知道真相。看着溯雪措不及防的表情,悲伤慢慢润湿了她美丽的眸子,泪水大颗大颗地打湿她苍白的脸颊,他不忍再看下去,跨上马背,逃也似的绝尘而去。
后来的日子里,韩翼最终还是说服了父母,和慕容府退了婚,贺贵妃向皇上进言少将军韩翼年轻有为,与羽灵公主又是两情相悦,请皇上成全。皇上在金銮殿上问韩翼:“朕欲将羽灵公主赐婚于爱卿,爱卿以为如何?”韩翼沉重地跪下,假装欢欣地叩谢圣恩,假装没有看到朝臣们交头接耳和偷偷投过来的鄙夷眼神,至此,他已然成了群臣眼中抛弃糠糟之妻,攀附皇亲的小人。
皇上赐婚之后,韩翼便将自己泡在了酒坛子里般,醒了喝,醉了睡,睡醒了再喝……他伤害溯雪至深,他的自责时刻捶打着他的心,可是他不后悔退婚。他总是在思念溯雪时强迫自己去回想羽灵的付出和受到的伤害,羽灵,他欠她的,他必须娶她!如此反复煎熬着,韩翼像待宰的羔羊等待死亡到来一般,绝望地看着成亲的日子一步步逼近。想起那天被易容的溯雪打的一巴掌,韩翼的心在滴血,面对她伤心的责问,他有口难言。
喜婆强撑着惺忪的睡眼,第四次来催促韩翼:“大公子,夜深了,早点安歇吧!”
韩翼愣愣地回过神,忽然醒悟过来,公主还在新房里等着他呢。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已经由不得他再去想,木已成舟,堂也拜了,亲也成了,即使内心再抗拒,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事实既然已经造成,已经伤害了一个,他不能再伤害另一个。
结束吧,忘了那最初的爱恋,从此专心扮演好为人臣、为人子、为人夫的角色。
韩翼迈开大步,进入新房。
新房内,耀眼的凤冠被放在桌上,羽灵公主早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韩翼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将她打横抱起的时候,睡梦中的羽灵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翼……”,小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将羽灵放到床上,她的小手却始终不肯松开,韩翼心里叹了口气,便也和衣侧身躺下。用掌力将快要燃尽的红烛熄灭,韩翼茫然地睁着眼,在漆黑的夜色下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