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后,端王崔诚特意到“康逸院”来,与月檀同乐。
月檀知道他没吃东西,生怕他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就吩咐道:“父王总是忙到忘了吃东西,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快叫大厨房将上次父王赞过的鱼粥端上来。”
岳嬷嬷微微一笑,吩咐了下去。
大厨房早打听清楚了,康逸院今日是从外头要的席面,就根本没有备着康逸院的饭食,此时要粥,根本来不及现做。
他们只当那粥是散席过后,院里的丫鬟奴仆自己吃的,便匆匆忙忙的将鱼片倒进熬泄了的白粥里,烫熟了,就端上去了。
“自打上回王爷赞过郡主的粥,我们县主就一直念着,要从郡主那里学来做饭,孝敬王爷呢。”剑意仗着自家是端王的心腹,并不拘束,还凑趣道。
“这粥的做法听起来也简单,不过是用小火将上等米熬出米油来,再放入腌好的鲟鱼片,滚上两滚就做成了,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却那样鲜香。”
端王也是个好吃的主,便笑着解释道:“一个鱼粥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那尾鲟鱼。这鲟龙鱼多生在大江深处,寿命极长,能长到极肥极大,比人还重呢,特别难得。”
“这粥又只要手臂长的鱼才可以,过了则肉不够细嫩,短了又不够肥美。上次,你姐姐也是凑巧得了两尾,之后就少见了。你从哪里得来的?有多的,也送你姐姐两条……”
剑意听着不像话,忙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白瓷描金的羹碗,捧到端王面前。
“这鱼是我订席面时,可巧见到兴味楼新得了这鱼,偏偏只有一尾的大小合适做粥,这才花高价买了回来,让大厨房料理了。倘宝父王想要这鱼,不如让人去兴味楼打听打听?”
月檀说完,便顺势岔开刚才的话题,抿起嘴笑道:“这一条鱼,多少鱼粥做不得,我已经吩咐锅灶上的人将热粥做好了,父王尝尝。”
说完,等端王先勺了一口,自己才开动,赞道:“果然好鲜,难怪父王喜欢。”
谁知,端王尝了两口,却说:“蠢材!这粥都熬泄了,白废了那鱼,可惜了你的孝心。”
他放下碗筷,往石青金钱的蟒靠背上倚靠,心里有些不自在。
端王不是那等不通庶务的人,他心里很清楚,这粥可不是锅灶上人手艺不精,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儿,对月檀房里的吩咐不大精心罢了。
这鱼粥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却把粥都能熬泄了,要么是冷水下锅大火快熬的缘故,要么就是大厨房拿剩的碧粳饭,再加水煮成粥的缘故。
这府里,上至端王,下至各个院子里得脸的大丫鬟,都爱吃粥,大厨房熬了成千上万次粥,但凡上心些,也不至于把一个简单的鱼粥做成这般模样。
如果不是今日端王突然兴致起来,过来在康逸院用饭,他都不清楚这件事。
他自觉,自己疼爱月檀的表现,几乎能与世子崔曜柘一样了,但一个小小的大厨房,竟然如此轻慢月檀,可知大概率是下人们更奉承崔曜莹的缘故。
回到主院,端王想了一会儿,便抛开了,这种小事算不着为此大动干戈,只是特意叫来魏侧妃,交代道。
“回头大厨房这边,你多上上心,每日给同清的补品不能断,如果你说话不好使,就回主院来要东西,天气乍凉要细保养,不可费神。”
魏侧妃听了,心知这是王爷对县主受怠慢的补偿,但只是随手赏赐些东西,就轻易的抹过这事的做法,就显得不怎么上心了。
她心想,县主可真是料准了王爷的心意。
魏侧妃低头应了,说道:“王爷说的是,这入了冬,正是养身体的好时候,明天开始,王爷不如也用些百合莲子雪梨粥,能清心安神、滋阴润肺。”
端王不仅好吃,对养生也颇为上心:“你最精这个,有什么要用的,只管去领,让大厨房用银吊子熬。去年,你熬得那个冰糖燕窝,还算受用。”
魏侧妃一边将煎好的陈皮红枣生姜茶斟了一杯递过来,一边笑说:“去年王爷吃了那么多汤水,却只记着这一个,可怜我还担心王爷吃虚了,变着法的弄出那么多花样,都白费了。”
端王虚点着她的脑门,笑道:“别说我不记得,就说你的丫鬟们,还常在旁边打下手呢,日日睁大眼睛看着你弄那么多花样,可你去问问,看谁能记得住!”
魏侧妃含羞带怯的红了脸,低声说了句:“妾这不是担心王爷的身体嘛。”
她出身御厨世家,所以手上厨艺还算可以,但就因为如此,自打入府以来,就被王妃当做厨娘一样使唤。
最可恨的是,王妃不仅拿她当厨娘使唤,还拿着她做出来的东西,谎称是自己亲手做的,向王爷邀功。
魏侧妃心想,王妃总算是恶人有恶报,这般年纪就急症死了,她以后做的任何吃食,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冠上自己的名字了。
说起厨艺,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笑着问道:“王爷觉得今儿这茶怎么样?”
端王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今儿这茶辣些。”
“今儿这茶是县主的孝心,王爷今日高兴,用了不少晚膳,要防着积食反酸。所以县主特意交代妾,将红枣肉、陈皮、生姜用水煎了,有温中畅气、健胃消食的效果。”
魏侧妃笑着解释道:“因为王爷用了不少河鲜,与山楂不合,所以不适合吃上次的枸杞山楂茶,这个陈皮红枣生姜茶正合适。”
端王望着手里的茶,欣慰的点着头,享受着子女的孝顺。
服侍着端王吃完茶,魏侧妃又说道:“王爷方才说的那冰糖燕窝,的确是当下滋阴润燥的佳品,只是上月我去大厨房那边,见只有血燕,就让大厨房去采买官燕了。”
“大前儿,大厨房的副管事遣人送了一包燕窝,我瞧着只是寻常白燕,并非官燕,我就退了回去,已经吩咐了大厨房管事的武嬷嬷亲自置办,想来过几日就得了,王爷且等等。”
端王闻言,难免觉着有些气闷:“王府的这些下人,就是因为你太慈软,纵得太过了,每每以次充好,打量本王不知道。”
“前几日,郡主正忙着办宴会,各色礼节往来,郡主忙的鞋底都要薄一层了,等郡主闲下来,敲打几句就好了,自然会为王爷料理的妥妥当当,包管您满意,您且看吧。”
魏侧妃从不会应和郡主的不是,就拿话岔开。
今日在月檀那里,大厨房已经闹了一回,让端王险些没脸,现下又知道厨房不力,两厢叠加,只觉得府里的大厨房是有意怠慢主子,不自觉的在心中忖度……
这大厨房的管事是武嬷嬷,肯定没问题,出问题的在那个副管事身上,但这个人是崔曜莹派去的。
他如果直接免了她的差事,不免伤了崔曜莹的颜面,但若是抬抬手放过去,就怕把这一起子人纵的更狠了,日后岂不会更对着主子阳奉阴违?
端王思忖半刻,倚着靠枕问道:“大厨房的副管事是不是有个内侄儿,在府里当值?”
魏侧妃笑着说:“王爷真是好记性,是有一个,目前在偏门守门。”
“难怪呢。”端王冷笑道:“那人当差也不爽利,让他家领回去,再训教几年。空出来缺,让武嬷嬷她儿子顶上来吧。”
魏侧妃听了,笑着调侃道:“妾向王爷求个好,就让妾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武嬷嬷和县主院里的剑意,讨个好人坐坐。”
武嬷嬷的儿子,正是剑意的哥哥。
端王不在意的答应下来,他觉得只罢一人的差事,还有些不足,又吩咐道:“大厨房那边历来先紧着世子和郡主,同清和你这边难免耽误,眼见这冷风朔气的,怕你们禁不住……”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本王原本觉得再添几个厨房多事,现在想,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并不多费什么事。你去告诉曜莹,说本王想给你和同清各添一个小厨房,问她允不允?”
魏侧妃闻言,拍手笑道:“以后有了小厨房,妾再想给王爷显显身手,就方便了。大厨房那边又远人又杂,不能让妾尽兴施为,得了这个新地儿,得好好的给王爷熬燕窝粥来。”
端王笑骂道:“可别提燕窝了,都是因为这粥,险些又引得本王生气。”
魏侧妃连忙转了话题,说些逗趣的话:“县主像您,在吃上面,向来很有见识,她说那血燕不过是因为红色的燕窝稀少,才受吹捧起来,实则香气品相并不如寻常白燕。”
“而在这白燕中,最上品的当属官燕,次一等的是毛燕,再次是草燕。寻常白燕只稍比毛燕好些,远比不得官燕,咱们家历来只吃官燕,如今买不回来,不过是买办不作为而已。”
端王也想到此处,欣慰的笑了笑。
他的亲闺女,不像他还能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