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喜漫收拾打扮结束后，夫妻俩手挽着手出了门。
在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后，祝清吾眸色暗了暗:“漫漫，我们要去哪里？”
马车正是裴应川来临川时所乘的那辆。
祝清吾攥紧程喜漫的手，恨不得程喜漫能够变小挂在他的腰间，他每次出门好随身带上。
他知道，他这一生都再离不开程喜漫。
见程喜漫仰着小脸朝他神秘兮兮地笑，祝清吾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嘴角。
他抬手理了理她鬓边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碎发，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珠玉般温热莹润的耳垂。
祝清吾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下，眸色愈发晦暗。
这一刻，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汹涌翻滚。
有那么一瞬，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突然就不想去燕川了。
临行前的这几日，他总是惴惴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就这样搀扶着程喜漫上了马车之后，两人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没有说话。
许是祝清吾的目光太过炽热，程喜漫害羞地低下了头。
“夫君。”程喜漫柔声开口，“你盯着我作甚？”
祝清吾虚咳一声，抿了抿唇:“漫漫不也盯着我看吗？”
程喜漫闻言，出口反驳道:“我才没有。”
祝清吾微勾了下唇，反问道:“那你怎知我在看你？”
程喜漫:......
程喜漫抬头，有些嗔怪地看向祝清吾。
枕边人的容貌她再熟悉不过，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如雕刻般流畅的轮廓线条......
程喜漫看着他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眸，好似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才平复好心情的她忍不住又乱了心绪。
“夫君。”程喜漫抬手抚上祝清吾清隽的面庞，喃喃细语。
祝清吾从她略有些哽咽的声音里听出她情绪不对，他的呼吸滞了一瞬。
随后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温声开口:“我在。”
“夫君去了临川要记得想我，要多寄些家书回来。”程喜漫瓮声瓮气道。
她的声音绵软又乖巧:“我也会想你的。”
她将脑袋靠在祝清吾的怀里，像是在跟祝清吾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祝清吾勾着她细腰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声开口，语气温柔的不像话:“好，这些我都记在心上的。”
——
马车缓缓行驶在临川城的街巷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随着车夫“吁”的一声，马车也跟着停下了。
祝清吾掀开帘子朝外面望去，入眼的是对面那座的寺庙，寺庙的大门上高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
匾额上题着寺庙的名字:圆生寺。
祝清吾看到寺名的那一瞬有些怔愣。
圆生寺，圆生......
世间万物有阴晴，亦有圆缺，偏偏没有圆满的一生。
山川草木如斯，花鸟鱼虫更是如此。
人也一样！
两人并肩跨进了寺庙的大门，径直去了大殿。
庄严神圣的大殿上，程喜漫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佛祖保佑夫君能平安归来。
——保佑爹爹能够逢凶化吉。
——愿佛祖再保佑夫君不再嗜血。
程喜漫在求愿之后，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她一下子向佛祖求了三个愿，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些？
最近这段日子她总会做噩梦。
有时会梦见她死在耕余村的荒山上被鸦雀吞食了残骸。
隔了半晌，又梦见他跪在雪地里为她收尸。
转而又会在一阵云雾缭绕中看到夫君浑身是血、面容苍白地朝他走来。
有时甚至会梦到自己莫名其妙死在了临川城，葬身于熊熊烈火之中。
而夫君则死在了一场极为惨烈的战役中，她甚至还能隐隐回忆起些许画面。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夫君就躺在那成堆的尸体中，浑身是血......
这些日子，她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惊醒时分，只记得些零星细碎的梦境，任她如何拼凑，梦里的片段依旧是支离破碎。
所以她今日才来寺庙祈愿，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夫君平安归来。
因为梦里的她，死在了临川。
而夫君正好要去燕川的沙场上厮杀......
这第二愿呢，自是爹爹能平平安安，若她此次真的回不去京都了，那便没办法亲自为爹爹的冤案找到证人提供证据了。
到时候只能拜托表哥了。
至于第三愿，程喜漫深吸了一口气。
那日在浮玉山上见到夫君手执寒冰剑杀红了眼时，她心里其实很害怕的。
如今闭上眼睛，她还能清晰地想起那堆积如小山的尸体，那与大雪融为一体汇成小河的血水，以及那个红衣杀手的双耳和双手......
韩晴死后没几日，裴云亭将她堵在西街的胡同口向她解释，说韩晴的死与他无关。
他还说解决掉韩晴的是夫君。
他当时只觉得裴云亭在狡辩和诬陷，如今仔细想来，或许裴云亭说的不假。
那时候，韩晴就像惹人嫌的蚊蝇，甩也甩不掉，后来还打算借勾引夫君来离间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
所以夫君为了给她出气，才动手解决了韩晴。
还有冯知花，或许......
程喜漫没敢再往下想。
她认认真真地向佛祖祈愿之后，起身拉着祝清吾往后殿走。
去后殿的路上，祝清吾笑着问她，声音和煦如春风:“求了什么？”
程喜漫闻言脚步一顿，神情闪过几丝心疼，其间夹杂着些许慌乱。
她抬眸朝祝清吾甜甜笑了下:“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话间还不忘朝祝清吾做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便拖着祝清吾去了后殿听德高望重的大师讲经。
程喜漫想，在祝清吾临离开之前带他来寺庙感受下这里的香火气息，再拉着他拜拜佛祖，听大师讲讲经感化下他。
说不定他的性子就没有如今这般阴鸷了。
说不定佛祖见他心诚，还能保佑他在战场上平安归来。
不，是保佑他这辈子都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听完大师讲经已临近傍晚，祝清吾眉头紧蹙。
世人都说法师讲经能凝神静气，可他在这后殿的蒲团上跪坐了几个时辰，只觉得心中愈发烦闷。
有那么一瞬，在听到那连绵不断的木鱼声和诵经声时，他甚至想冲上去拧断法师的脖子。
或许只有那样，才能平复他胸腔内翻滚灼烧的那团火。
可是在转头看到身侧的小娘子闭眼双手合十，认真而虔诚地听经时，他心里那团无名火才缓缓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