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甲汇报工作一向细致，他从一行人登车南下一直说到发现赵清玠被杀，巨细无遗。
林大帅听完，看着赵清玠的尸体，沉默了好一会儿。
作为一方雄主，林大帅身家丰厚，并不缺钱。但他要养军队，要发展北地，也绝不会嫌钱多。
更何况，沈时玉有女财神之称，赵清玦也是搂钱的好手，赵公馆家财万贯，天下皆知。
赵清玦失踪，赵公馆失了嫡子继承人，作为最受父亲爱重的庶子，赵清玠有一争的本钱——如果赵存续不是赘婿的话。
赵存续既是赘婿，赵公馆的财产就跟他没有关系，与他的庶子更没有关系。赵清玦不在，最有可能继承财产的，便是已经与展少帅订婚的赵清琬。
沈时玉对展大帅忠心耿耿，必然会将家产充作嫁妆，让女儿带去东南军。
想到这个，林大帅就很羡慕展大帅了。他也有儿子，却没有一个财神之女做儿媳妇。
“去叫林肆来。”林大帅吩咐副官。
林肆是林大帅的庶子，从这不走心的名字就知道，他并不得宠。
林大帅向来是把他手下用的，事儿办得好，得不着夸奖，办不好，挨骂都是轻的。
林肆已经习惯只把林大帅当上司，而不是当父亲，这样，无论林大帅怎么对他，他都不会失望，也不会伤心。
林肆肖母，男生女相，面容过于艳丽，林大帅一看到他，就觉得命根子隐隐作痛。
当年，林肆的生母也是有过盛宠的，不知道为何，突然与林大帅决裂，在他小腹偏下的位置捅了一刀不说，锋利的刀刃还滑过命根子。
幸好当时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命根子虽痛，却没伤着。但林大帅大惊声色，导致好一阵子雄风不振。
林肆的生母就此消失在深深的后宅，不知下场到底如何。林肆也从被宠爱的小少爷变成了人人都可践踏的小孽种。
这些年，林肆试图查问当年旧事，却发现一切都被抹去了，服侍过生母的丫头婆子都被处理掉了。
“大帅。”林肆在林大帅面前，比亲卫们更恭谨些。他已经吃过了太多的教训。
林大帅眯着眼睛，看了林肆片刻，淡淡道：“你妹夫死了，你妹妹身子不便，就由你扶灵南下，葬在赵家祖坟。”
“是。”林肆心中微微一惊，毫不迟疑地应道，“属下立刻启程。”
林大帅想了想，问副官：“那天气着二丫头的小贱人呢，还活着吗？”八壹中文網
副官道：“今儿早上，窑子的鸨母来报信，说是人已经死了，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死得早了。”林大帅有些惋惜。
副官建议道：“送姑爷回乡，该把婚书也带上。下葬的时候，婚书就在坟头烧了，才不耽误小姐再嫁。”
“有道理。”林大帅赞同道，转头吩咐随从甲等人，“你们跟着去。”
马上就到年关了，拿不到赵公馆的财产，给沈时玉添添堵也好。
事情办砸，姑爷被杀，没有任何责罚，又被打发出门的随从甲等人心头一阵庆幸，齐声应道：“是!”
林大帅的目光扫过不讨喜的儿子，死去的废物女婿，不争气的亲卫们，哼了一声，出门看戏去了。
副官温和地道：“你们去账上，多领些银钱。丧葬之事本就繁琐，姑爷又是横死，赵公馆理应给他讨个公道，才好让他入土为安。这事办妥了，也不必急着回来，多多打听东南的事，尤其是凤关的动向。”
“还有，”副官看向林肆，“东南风物与北地不尽相同，年关更是热闹非凡，四少爷可尽情领略。”
北地过年当然也十分热闹，但这热闹与林肆无关，从除夕到初八，冰冷的祠堂才是他待的地方，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还不如平时。
当年恩怨情仇，林大帅始终未曾放下，连累这孩子也过得辛苦。副官劝不得，又无力关照林肆，只盼他心思开阔，莫要钻了死胡同，学了西南那孽畜卫秀。
林肆知道林大帅防备自己甚深，绝不肯让他手握半分权力，他也早就死了心。事到如今，他惦念的唯有一件事而已。
“林副官，”林肆期盼地看着跟随林大帅最久的人，“我娘她——”
“她死了。”副官眼皮一跳，连忙打断他的话，“你娘一生，敢爱敢恨。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你好好活着，她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莫要再查当年的事。”
敢爱敢恨，死的凄惨，甚至来不得跟年幼的儿子道一声别。林肆心中冰凉，低声应道：“我明白。”
副官深深看他一眼，轻叹一声，追着林大帅匆匆出门而去。
林肆看着赵清玠，胸口一滞。
赵清玠的今天，或许就是他的明天。
赵清玠活在赵清玦的阴影之下，在东南永无出头之日。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为林大帅的儿子，本该金尊玉贵，却活得狼狈不堪。
北地曾是国都近畿，一朝时移事改，皇亲国戚，权贵豪强，尽被风吹雨打去，烟消云散了。他也只是浮萍而已。
赵清玠虽不受重视，但毕竟是林大帅的女婿。奠仪由赵公馆那边做大头，但林家也不能太寒酸。
林肆请寿衣香烛店的人给赵清玠整理了易容，缝好伤口，换上寿衣，又给他挑了个过得去的棺木，将他放了进去。
随从甲去联系了火车站，包了一节车厢，再次出发去东南。
这次跟上次的心情又有所不同。上一次带着姑爷争产成功，他们顺手捞一笔的喜悦，这回只有物是人非的惆怅了。
火车快要开进东南的时候，林肆结束了闭目养神的漫长过程，睁开眼，询问起先前的事情来。
随从甲不算很聪明，但也不蠢，还知道他们这一趟来，是以林肆为中心的。
林肆再不讨大帅喜欢，也还是大帅的儿子，他若是也走了赵清玠的老路，那他们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一回生二回熟，随从甲把对林大帅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肆听完，看一眼赵清玠的棺木，收回先前关于他跟自己命运相似的感叹。
赵清玠分明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不知己亦不知人，死得不冤。自己却是心气不高，很有自知之明，只求安稳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