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玠的棺木到凤关的这一天,是个好晴天。
距离过年不到十天了,凤关城年味浓厚。
今年称得上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小雪与大雪节气都落了雪,来年也有望丰收,百姓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这一天也是展二少出继嫡长房的日子。
无论展二少如何不甘不愿,陆氏如何哭泣诅咒,都无法动摇展大帅的决定。
展家族老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却也没多说什么。
嫡长房的曾氏,为夫守节,孝敬长辈,和睦妯娌,关爱后辈,品性高洁。曾家与展家往来密切,小辈亲如兄弟,亦往东南军中输送了不少人才。于情于理,也不该叫曾氏膝下荒凉。
展家甚至让了一步,由着曾氏自己挑。
早几年,曾氏抱了娘家侄女在身边养了一阵子,又时常叫侄子侄女过来玩儿。
展家便以为她想过继娘家的孩子,这当然也可以。但曾氏很快就失去了养孩子的兴致,专心侍弄起花草来。
这次,展大帅要把嫡次子出继到嫡长房,曾氏没有反对,族老便当了却一桩事。
帅府议事厅,展家族老,展家父子三子,曾氏都在场。
出继是很严肃的事情,本来应该在祠堂进行,但展大帅有权任性,偏要选在议事厅。
他当家做主已久,威望日盛,若不是原则性必须据理力争甚至以死相抗的大事,族老们都由着他去。
展大帅选在议事厅只有一个原因:祠堂不许女人进去,而曾氏是今天的主角之一。
曾氏为夫守节,原因是多方面的,跟品性高洁扯不上关系。
她对死去的丈夫是有感情的,在展家,她没有被婆婆磋磨,没有被丈夫冷落,没有妾室碍眼,谁不说她命好?她无法确定,再嫁之后,还有没有这样清静的日子。
丈夫早逝,她没有怀孕生子,身段保持得很好,身体也十分康健。但她有难产而死的姐妹,她不想有那么一天,听到一句寒心彻骨的保小,她却只能选择奋力生下孩子,或者一尸两命。
除此之外,展大帅便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深受老太太的影响,并不轻视女人,待她处处周到——一方面是不肯薄待寡嫂,另一方面,也是变相地承认她对展家的付出。
展二少已经娶妻生子,不必她多操心什么。但他生母仍在,母子关系融洽,难以亲近她。
曾氏并不在意。
展大帅出继展二少,是因为他与陆氏不像话,险些闹得兄弟阋墙。少帅已然势成,声望只在大帅之下,二少没有赢面。
大帅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展二少。曾氏只占个嗣母的名头,真到了离世的那一天,还怕没人送终吗?
展二少看着族老拿出族谱,将他的名字从展大帅这一房划去,写到了嫡长房早逝的大伯名下。
从今往后,礼法上,展大帅便不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叔父了。
一切妥当,展大帅留族老用饭,吩咐少帅:“去帮你弟弟收拾东西,送去海棠园。仔细些,莫要落下一件!”
海棠园便是嫡长房所在,因曾氏喜欢海棠,她的丈夫忙里偷闲,为她种了满园的海棠。
少帅领命而去。
展大帅又转向曾氏:“卫氏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长嫂不吝教导,小哥儿也劳烦长嫂费心。”
曾氏欠了欠身,淡淡道:“这是我该做的。”
卫氏抱着孩子等在议事厅外,见曾氏出来,就恭敬地欠身道:“母亲。”
曾氏抬手,温和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卫氏又教专心致志玩自己手的小哥儿:“乖,叫祖母。”
孩子还小,不怎么记得人,分不清亲祖母跟嗣祖母,跟着母亲鹦鹉学舌:“祖母。”
曾氏迟疑了一下,摸了摸小哥儿发丝柔软的头顶,柔声道:“乖。”
小哥儿看她一眼,又低头玩手指去了。
曾氏带了卫氏回了海棠园,叫齐了下人,介绍了新归了这一房的少奶奶与小哥儿,取了一套赤金的首饰给卫氏,就打发人退下了。
曾氏身边的大丫头青月带着卫氏熟悉海棠园。
曾氏住在海棠园的正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拨给展二少的院子名为松涛院,离正院不远,也是当初曾氏亡夫亲手布置,多年来未曾变动。
卫氏卫秀亲妹,兄妹俩从泥淖里站起来,杀父弑兄夺权,野心如出一辙。她远嫁东南,可不是为了做贤妻良母,而是图谋深远。
陆氏偏心,煽动她毫不费力。展二少一直被大帅放养,看着嫡亲的兄长备受父亲看重,三房的庶弟也在舅舅兼岳父的提携下稳步发展,他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展二少缺了几分自知之明,又少了一点知人之智,但他是个男人。男人哪有不爱权的?
卫氏心头暗恨,明明一切顺利,却突然功亏一篑。
她没有想到,展大帅处理家事如此雷厉风行,直接掐灭源头,毫不拖泥带水。
嫡长房确实尊贵,却早已失了对展家大权的掌控。等少帅夫人进门,接掌中馈,展少帅就掌握了绝对优势。
最让她忧虑的是,这两年,她带来的人,不知不觉就折损了大半。
剩下几个,她轻易不敢动用。赵清玦失踪不仅没有让她松口气,反而更添危机感。
卫氏苦思破局之法时,展大帅最后一次以父亲的身份教育展二少:“你想与你大哥相争,我给你机会,惟愿你全力以赴,建功立业,无愧无悔!”
无愧想争之心,无悔今日选择。
展二少应道:“是!”
“老话常说,妻贤夫祸少。”展大帅又道,“你媳妇是陆氏精心替你挑的,你自己也乐意。如今,你们也有了孩子。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她不是个安分的,又心狠手辣,你给我看好了她!她若行差踏错,我不会容她。”
展二少很不走心地点头:“我知道了。”
展大帅深深看他一眼,淡淡道:“从今日起,长嫂便是你的母亲,要好好孝顺她!”
展二少嘴里泛苦:“是。”
此时,赵公馆外,林肆一行人被拦了下来,小队长看着随从甲:“怎么又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