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得家产这事儿，在周瑾眼里，是非常陌生的。
他亲爹林大帅别说分一个子儿给他了，就是剩饭都不乐意给他吃呢。比亲爹还亲的义父周老大倒是有可能分一些身家给他。
就算是周老大，周瑾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给他的他就接着，不给他也不觉得伤心。不管怎样，周老大救过他，给过他一点父亲般的关爱，他已经很满足了，委实不该太过贪心。
周瑾在赵公馆过了几天好日子，赵公馆安全无虞，再加上细算来，自己与赵公馆其实非亲非故，不该得这一份的，太过惊讶导致他脑子有些木。但他毕竟不蠢，很快就拐过弯来，明白他得着这些，是周老大的面子。
周老大这几年跟着赵清玦，也办成了不少事。赵公馆这边有需要，也是办得又快又好。沈时玉从不亏待底下人，更何况周老大这种合作愉快且明显还能继续合作下去的。
在赵公馆，沈时玉向来说话算话，就是赵清玦在，也不会轻易反对，这是她作为大家长的权威。
周瑾原想替他义父客套两句，推辞一番，但见在场众人短暂沉默之后，都是欠身谢过，便随了大流。
展少帅在东南是一人之下，少帅之尊，对赵公馆的家务事，并未置喙。事实上，沈时玉作为财政司长，作出的决策，展大帅都极少反对，明面上的反调更是从未有过。在其位，谋其政，朝令夕改有损威仪。
因没人反对扯皮，分配家产的事，很平淡地告一段落了。沈时玉平静地扫一眼众人，淡淡道：“因我时日不多，阿珉与阿琬的婚事，提前办了吧。”
赵清珉抿了抿唇，沉声道：“都听母亲的。”
沈时玉看向魏屿与赵清珩：“待会儿阿屿阿珩走一趟梁家，问问老爷子的意见。”
魏屿与赵清珩点头应道：“是，母亲。”
赵清珉与梁小姐是自己看对眼的，两人处得不错。
梁家上下对梁小姐都颇为疼爱，去年夏末她与赵清珉订了婚，梁老爷子便亲自同沈时玉打过招呼，想要再留梁小姐两年。
沈时玉是有女儿且对女儿视若珍宝的人，很能理解梁家这种不舍的心情，自然一口答应。
赵清珉也不介意晚两年成婚，他还不到二十岁，不如多攒些功勋，再往上升一升，等心爱的姑娘嫁过来，也更体面些。
再者，那时他生母柳氏还在。柳氏在赵公馆当然翻不起浪，但她作为正经婆婆，纵然拿捏不得出身名门的儿媳，让梁小姐不爽快她还是能办到的。赵清珉就不乐意让梁小姐来遭这个罪，能拖一时便拖一时。
如今，他父亲生母俱亡，照旧例，是得守几年的重孝。但新思潮不提倡这个，且现今的风平浪静，并非就是安稳的盛世了，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明年又会如何，把好好的日子浪费在守孝上头，不值当。了不得过了五七，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了。
对他有恩的嫡母身体欠安，是为了冲喜也好，为了安排好一切安心上路也罢，赵清珉都不会反对提前成婚。
赵清珉本不着急的，尚且如此，展少帅就更没有意见了。
赵清琬看着沈时玉有条不紊地安排诸事，心里有点儿凉凉的。要说悲伤吧，也不至于。要说毫无触动吧，也不全是。
她征愣了片刻，才勾了勾嘴角，笑得无力又苦涩：亲缘于她，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沈时玉又强大又温柔，符合她对母亲这个角色所有的想象。所以她卸下心防，毫无抵触地接纳了这个女人。
可是，她享受了沈时玉对她的疼爱照顾，却不够在意沈时玉。否则，她岂会如此粗心大意，丝毫不曾察觉沈时玉一直拖着病体？
展少帅一直留意她，她的表情很少，没有惊慌流泪，反而笑了一下。
这一笑丝毫不能让展少帅放心，反而心一沉——至痛无声，至悲无泪。悲痛都憋在心里，伤身。
沈时玉将赵清琬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痛。她并不是信命的人，所以她在年轻得让人质疑她的能力时，就能跟着沈老爷子去展大帅的面前，为自己搏一个未来。可是，命这个字一旦跟病挂上钩，就很难说了。
阿琬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痊愈的转机。她不知自己病了多久，生命却迅速地走到了尽头。
沈时玉淡看生死，却见不得赵清琬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悲伤。她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唇，原来，习惯了疼惜宠爱，就连她皱一下眉，都仿佛利刃刺心。
“阿琬……”沈时玉如古井般平静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难过。
自从知道沈时玉病入膏肓，佟秀凝就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一幕。她自认不是心软的人，却也不曾生着铜心铁肺，委实见不得这场景，她站起身，用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连同她对前路的丝丝茫然与些微恐惧，故作镇定地道：“阿琬的婚事原就在准备着，提前这么些时日，怕是有些赶。阿珉的婚事更是突然提起，仓促了些，仍得好生准备，可不能叫梁家觉着咱们怠慢了梁小姐。”
赵清妤作为赵清珉的亲姐，立刻应道：“辛苦二娘了，二娘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
“好，”佟秀凝颔首，“你随我来。”
魏屿与赵清珩也起身，往梁家去。
展少帅深深地看一眼赵清琬，带着七分的关心与三分的担忧，随后告辞离去。
这个春节，是过不好了——沈时玉对赵公馆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对东南军亦是如此。
周瑾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找到许二爷，有些茫然地道：“二叔，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口有点儿疼。”
他母亲离开得太早，也离开得太久了，他对她已经毫无印象了。当初，她是否也这样细心为他打算，安排好一切？
许二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摸了摸他的头。
温暖的厅里，沈时玉坐到赵清琬的身边去，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而柔地问：“想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