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玉沉默片刻,一脸郑重地道:“阿琬,你当真中意少帅?若你此刻反悔还来得及,这点薄面,妈妈还是有的。”
先前她同意这门婚事,也是时势所迫。但是,赵存续赘婿的身份被叫破,他做出的任何决定,她要想反口,也是可以的。再者,她为展家卖命一辈子,如今命在旦夕,以展大帅的性子,无论她提出什么请求,都是能如愿的。
她有一子一女,儿子再省心不过,她最挂怀的唯有娇弱的女儿。阿琬聪慧,这是毋庸置疑的。展家待宗妇一向慎重,这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阿琬在赵公馆,何曾管过什么事儿,日子过得何其逍遥。嫁进展家,不管事就不能服众,不能服众便无法握有权柄,没有权柄又如何做得宗妇?管事就难免劳心劳力,便是处处周全也未必能处处得人心。
赵清琬心里明白,沈时玉到了这个时候仍对她的婚事有所顾虑,无非是心疼她。
她握紧沈时玉的手,安抚这个没几日好活却不曾有一刻放心担忧的母亲,一脸认真地道:“不必。”
真的,没有必要。
婚姻在她眼里,若有感情加持,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便要权力。没有权力,就要金钱。
在她看来,展少帅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沈时玉作为展大帅的心腹重臣,善始善终,攒下的情分不该用在这等小事上。
比起自己可能会被展少帅辜负,赵清琬更担心日后赵清玦会作死。
赵清玦太聪明了。
已故的东南大功臣沈时玉之子,少帅夫人赵清琬亲兄以及展大帅心腹这三重身份加成,擅长搜集与分析情报,做着军火买卖,勾连江湖势力,若有反心,随时可以自立。
这天下已经四分五裂,有能者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早就不是新鲜事儿。赵清琬更不觉得赵清玦就该居于人下,情分用在刀刃上,进可裂土,退可保命。
沈时玉虽是女中豪杰,仍是躲不过岳母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套路,但她多年来又当爹又当妈的,心里头还是有着微妙的自己水灵灵的大白菜被隔壁家的猪拱了的不爽感。
她看着冷静淡定的赵清琬,立刻抛开了方才脑子一热的提议,宠溺地道:“好好好,都依你。”
沈放见了,十分失望。
不过,他能理解姐姐的不坚定,若是阿琬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也无法坚持的——当然是,阿琬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了。
展少帅可真有福气,沈放酸溜溜地想,转而问道:“这婚期,定在哪一日呢?”
沈时玉知道自己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却无法断言自己何时会去见佛祖,略一沉吟,道:“等大帅府的人过来,再做商议吧。”
她当然是想着尽量晚一些,但若身体不争气,导致她无法参加婚仪,那岂不是平添遗憾?
沈放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鼻尖一算,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道:“今儿我就不走了,瞧着有什么须得我办的,也便宜。”
赵清琬微微欠身:“麻烦舅舅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翻篇,展少帅并不知道,他险险失去了他的准媳妇儿。
展大帅有意请展家的两位杰出女性曾氏与展夫人出面,替展少帅往赵公馆商量与赵小姐的婚事,展少帅便亲自走了一趟。
照理说,曾氏丧夫无子,展夫人更绝,在新思潮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之前,就跟前夫离异了。
她二人都算不得是四角俱全的有福人,虽因展大帅欣赏看重,有足够的分量,但女方若认真计较,仍是欠妥的。
由谭副官开车,展少帅陪着两位长辈去了赵公馆。
沈时玉并不介意来的是曾氏与展夫人。
沈时玉、曾氏与展夫人在婚姻一事上,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但她们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殊途同归——男人们路过了她们的世界,仅此而已。
曾家亦是名门,曾氏虽寡居,但她满身光华,娘家以她为荣,婆家敬她捧她。她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展夫人生来便是父母心头宝,展家一直在往上走,虽在婚姻上略有坎坷,但很快就重拾风华,日子有滋有味。
沈时玉的婚姻名存实亡,但她能力卓绝,位高权重,跟着展大帅搅动风云,实是女子中的翘楚。她的日子惊心动魄又刺激非常。
这世上有羡慕嫉妒针锋相对,就有神交已久惺惺相惜,且这并非是男人的专利,女人之间也同样会如此。
沈时玉公务繁忙,赵公馆奇特的家庭模式就衍生出相应的管家外交:以赵管家为主,佟秀凝偶尔也会参加贵妇聚会。
展夫人办了报纸,掌握舆论喉舌,在展大帅的核心圈子里亦有一席之地,但她与沈时玉并无私交——沈时玉是展大帅的心腹重臣,同时也是孤臣。
此番见着沈时玉,谈及小辈婚事,双方都是极为爽快的。
展夫人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沈时玉擦了胭脂抹了口脂,拾掇得精神抖擞,仿佛并无不妥,但她仍是敏锐地察觉到,沈时玉的倦怠。
倦怠与沈时玉联系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展夫人心中惋惜不已。
沈时玉先说了赵清琬的打算,展夫人自是一口答应,就连曾氏听到赵清琬要穿军装成婚,不由得心中感慨,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展家据凤关,雄踞东南,靠得是什么?是精兵强将。
陆氏做大帅夫人这些年,虽在展家内部风评不错,但军中对她并不热络。尤其是陆尧奇谋巧智,在军中得到认可,陆氏却认为他是靠裙带关系得到展大帅重用传出闲话。众将心中难免嘀咕主母拎不清。
赵清琬若穿军装,与展少帅在军中校场成婚,立时就能收买军中人心。听闻她将创办的医院与大烟戒断所,对军人十分优容,就连军属都跟着受惠。此事若成,少帅势成已是定局。
一念及此,曾氏又不免想起便宜儿媳卫氏。卫氏十分美貌,智慧亦足,可惜运气差了些。
婚服无异议,接着便是商议婚期了。
正说着,梁家的人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