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大帅并不排斥结盟这回事,也不排斥跟关外结盟,高永的诚意他也看到了,但高永有他的局限性。
而这局限性,能拖死高永,也能顺带着拖死东南。
若想促成结盟,高永所代表的关外主战派必须占着绝对的上风,并彻底架空九格格,让她与废帝在神台上做个吉祥物便是。
那么,问题来了——高永并非无能之辈,他若想走欺主的权臣之路,不必等到现在。
关外的困境,高永的危局,他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
展大帅擅长审时度势,他做不了迂直的人。若在盛世,君王英明,他能做忠臣。若江山倾危,一朝终途,他只会做枭雄。
现在,高永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能否顺利与东南结盟共抗北地与东瀛,而是选择尽忠还是选择顺应时势。
虽他选择尽忠,东南恐怕不能应承结盟之事。毕竟,若九格格立场坚定,关外就不会有主战与主和之争。
清廷苟延残喘的那几十年,朝中军中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朝廷凉了热血,割地赔款的事儿没少做。
这些事,展大帅历历在目。那种被按头跪地的屈辱感,至今仍不曾淡去。
展大帅也承认,高永是个能臣。但,关外那袖珍小朝廷,统共才几个臣子,领了多少兵马,才站稳脚跟几日?竟就有了主和派!简直荒谬至极。
展大帅见过清廷的无能与不堪,根本瞧不上保皇党。他愿意谈,是给高永薄面。
高永心中苦闷,他又何尝不知,愚忠不会有好下场。他若继续忠于朝廷,忠于九格格,那么,等他成了绊脚石,不仅会丢了性命,连关外祖地都会一并拱手让人。
若连祖地都保不住,他有何颜面自诩忠良?
展大帅好整以暇道:“高尚书,我知道你为难,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真正想要保住的是什么?”
“多谢提醒,我会好好考虑。”高永勉强一笑,拱了拱手。
“犬子已经完婚,林五等人很快就会返程。高尚书,你的时间不多。”展大帅提醒道。
事实上,高永有心结盟,却没有在出发来东南之前,就夺得关外大权,已是失了先机。
这十天半个月的,足以让关外军的势力洗牌了,而高永明显鞭长莫及。
就算他立刻启程回去夺权,并且成功,再想回过头与东南结盟,恐怕林大帅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展大帅心中微叹:可惜。
当然,如果高永想通了,直接以关外大帅的身份与东南结盟,东南以盟友的身份介入关外夺权之战,功成之后,再带着高大帅的‘诚意’返回东南。盟约生效,互为犄角,守望互助。
这样关乎命运的重大决定,沉稳如高永,也需要慎之又慎,展大帅既不催促,也不试图左右他的决定。
东南军各职能部门今天都已经正式上班了,送到展大帅这里,需要他批阅复核的文件不少。
展大帅原想叫副官送一部分过去给展少帅批,却得知展少帅送少帅夫人回大帅府之后,就去了赵公馆。
听到赵公馆三个字,展大帅沉默了一下:沈时玉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赵清琬新嫁,还不到回门的时候,展少帅作为新女婿,去丈母娘跟前侍疾,既是体贴新婚妻子,又尽了自己的孝心。
对展少帅的做法,展大帅心中是十分满意的,面上却不显:“他请假了吗?”
展大帅是比较有人情味的,但东南军军规摆在那儿,就算是少帅,也不能不请假就旷工。
副官道:“少帅走得急,没来得及请。”
事实上,少帅今天压根儿就没有来。
“做女婿的,为丈母娘尽孝,天经地义。”展大帅淡淡道,“回头叫他补上假条。”
副官应道:“是。”
*
赵公馆,沈时玉确实不大好了。不过,能撑到赵清琬出嫁,她已经很满足了。
赵清玦工作时间比较弹性,昨天加班,今天休息,此刻也坐在沈时玉床前。
沈时玉的精神头儿已经垮了,躺在床上,衰弱显而易见。
赵清玦看着她,有些恍惚。
他也好,沈时玉也好,甚至赵清琬,他们都不是感情浓烈的人。死别在即,哀戚都是淡淡的。
赵清玦自幼聪慧过人,想法多,主意正,沈时玉只在他很小的时候,略加引导,建议都不曾给过的。
赵清玦要走的路,都是他自己决定的,沈时玉从不干涉。世界很大,他想要去看看,沈时玉送他出门,再道一声路上小心。
赵清玦从不回头看,却很清楚,她也会有不舍,也会有挂念。但她选择为他撑起一片天空,让他尽情翱翔,而不是剪断他的翅膀,将他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在他的记忆中,沈时玉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永远强大。现在,沈时玉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她的美丽被病魔侵蚀,憔悴得让人心酸,但她仍是平静的,从容的。
到了这个时候,赵清玦才真切地感觉到沈时玉即将永远地离开他,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慌乱。
展少帅也在,他看着眼圈微红的赵清玦,想起了赵清琬。
比起从不让人操心的赵清玦,赵清琬得到了沈时玉工作之余所有的关爱与照顾,她与沈时玉的感情更为深厚。
她刚刚好起来,就要承受丧母之痛。身为少帅夫人,还不能尽情宣泄悲痛,真是苦了她了。
沈时玉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女婿,嘴唇动了动。
赵清玦立刻应道:“妈,你说,我听着呢。”
沈时玉无声地吐出两个字:“阿琬。”
展少帅瞧她这个样子,仿佛是撑不下去了,担心赵清琬见不着她最后一面,心里会有疙瘩,再不能安心度日,便道:“妈,大哥,要不我去把阿琬接来?”
赵清玦一听,狠狠瞪了妹夫一眼。
沈老爷子临终,他是送了最后一程的。沈时玉瞧着气息微弱,还没到时辰呢。
展少帅摸了摸鼻子,丢给大舅哥一个歉意的眼神。
“妈,你放心吧,阿琬好着呢。”赵清玦道,“往后,我会护着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