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第二日便是赵清琬回门的日子。
赵清琬是进门就掌家的少帅夫人，这回门礼自是厚重。
二少夫人的娘家在西南，回门不便，但回门礼还是遣人送了的。陆氏宠爱小儿子，自然也乐意给小儿媳在娘家人面前张脸。
三少夫人是三少的舅家表妹，三少是庶子，三少夫人的回门礼里头，公中的部分就比二少夫人的略薄二分。不过，三姨太苏氏是个财大气粗的，添补了一些，整体来说，与二少夫人的回门礼差不离。+
但凡公众所出，都有旧例可循。赵清琬问过陈红岫，按照嫡长房伯母曾氏的回门礼准备。
除此之外，展大帅也添了两根老参。
沈时玉已是在熬日子了，他也无法做到更多，算是尽尽心吧。
展大帅早已看淡生死，想到沈时玉会死得这么早，心里还是有点儿伤感。
沈时玉是东南高层同辈里头最年轻的，她不喝酒，也不抽大烟，更不养男宠，又做了不少善事，竟还是走得最早，当然是世事无常。
展大帅批了展少帅几日的假，叫他好好陪陪媳妇，孝敬孝敬丈母娘。
展少帅陪赵清琬回门，一踏进赵公馆，就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气氛更为低沉，沈家舅舅也来了。
挨个打过招呼，众人齐聚沈时玉床前。
沈时玉靠坐在床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苍白泛着死气的脸上擦了点儿脂粉，房间里熏了香，是她喜欢的栀子花香。
不止是沈家舅舅，赵清妤夫妇也在，赵清明一大早就起来陪着梁满月回门，这时两人都已经回转赵公馆来了。
沈放看着精神振奋明显有些异常的沈时玉，心头酸涩，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又懒又怂，这辈子是难得有出息了。父亲临终留了话，我若无子，便叫大外甥回归沈氏。”
赵清玦年少早慧，心眼多，主意正，又有自己的抱负，沈家的万贯家财，不在他的眼中。
沈老爷子赋闲之后，对儿孙更添慈爱之心，殚精竭虑为之计深远。
沈时玉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又得了展大帅的重用，这个女儿，他是不担心的。
赵清玦够聪明，智慧撑得起野心，只要他不把自己作死，总能把日子过好。这个外孙，他也是不担心的。
赵清琬身子不好，缠绵病榻，但她病了这些年，也没病死，日后未必没有转机。有沈时玉跟赵清玦护着，这个外孙女，他也是不担心。
倒是沈放，这嗣子虽不比外孙多智近妖，但也是聪明的，又有心，又勤奋，还孝顺。这样的孩子，也就是眼瞎心瞎的才能狠得下心去苛待他。当然，这孩子也不是没有缺点，心眼实，又轴，根本不听劝的。
老爷子临终的时候，沈放也老大不小了，明明生得俊俏，脾气又好，世交家的小姑娘也不乏喜欢他的，愣是拖了几年，就是不成家。催得急了，他白着一张脸，甩下一句不喜欢姑娘。
老爷子自然是不信的，但孩子不乐意成婚，他也不好苦苦相逼。若因此坑了人家姑娘，倒是罪过了。
如今沈时玉也到临终一刻了，沈放还是形单影只的。
沈时玉看了看沈放，目光掠过他，又落在绷着脸沉默的赵清玦身上。
不做父母，不知父母的恩与难。现在，她很理解老爷子临终时的心情了。
沈放所说的，确实是老爷子的意思，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老爷子另外叮嘱了沈时玉，要她上点心，给沈放娶个媳妇。
结果，老爷子没办成的事儿，沈时玉也一样没办成。
沈放是真的不想娶媳妇，就觉着一个人过得自在又轻松，更不必担心自己婚后出了意外，妻子护不住孩子，苦了孩子。虽然没有自己的儿女，但外甥跟外甥女总不会不管他。
沈时玉原本以为他是囿于嗣子的身份，一心认为沈家该是她的。她有一儿一女，赵存续既然吃了软饭，就该把儿子出继给沈家。却没料到，早年被苛待的经历，他仍不曾释怀，以至于他对娶妻这事儿也是百般抵触。
“你舅舅说的，你都听到了？”沈时玉问道。
赵清玦点头，应道：“听到了。”
“你怎么看？”沈时玉又问。
“既是老爷子的遗愿，孙儿自当遵从。”赵清玦淡淡道。
“大哥！”赵清珩与赵清妤姐弟同时开口，满眼不赞同。
赵清玦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我就算回归沈家，也还是你们的大哥。”
这如何能一样呢？赵清珩有些着急，但他张了张嘴，到底是不曾说出什么话来。
赵清珩比赵清妤姐弟俩更亲近赵清玦，有赵清玦顶在前头，他做什么都觉得安心。但赵存续是赘婿，礼法上，赵清玦本就是沈家的嫡孙。
想到从今往后，他作为赵家大哥，就得顶在赵清妤姐弟前头，心情就有点儿复杂。
同是被庇护的人，赵清珩太理解沈放了——无论是嫡母还是大哥，都太让人有安全感了。
赵清玦自己拿了主意，沈时玉轻轻颔首：“这事自家人知晓便罢，不必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你父亲也只在死前犯了大错，直接把自己作死了，平日里也没碍着什么，不必三番两次的，叫他身后不宁。”
她这样说，并不是真的为了赵存续着想，而是要在展少帅与庶子庶女面前，给赵清玦兄妹俩最后圆融一次。
赵清琬借展大帅的手除掉翠竹院，赵清玦毫不犹豫地答应回归沈家，在外人眼里，多少显得凉薄无情。
如今，展少帅正情浓，庶子庶女还得仰仗长子，所以，他们看赵清玦兄妹，都是好的。但日后，情转淡薄，情势所迫或者利益相争，他们还会如此吗？
沈时玉不愿意赌人心，只能事先预防。
“阿琬。”沈时玉唤道。
“妈妈，”赵清琬上前，跪在床边，将白皙柔嫩的脸颊送到沈时玉枯瘦的手边，“我在。”
“你哥哥回归沈家了，你呢？”
“妈妈，我身上本来就留着一半沈家的血，”赵清琬轻声道，“就不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