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艰,走投无路沦落风尘或者被父母舍弃卖进窑子,都是身不由己,确实命运悲惨。
解救这些姑娘们,说简单也简单。
东南作为展家的大本营,仍是展家的一言堂。这一点,从展总统强势禁烟,短短数月,就有显著成效可以看出来。
所以,给这些深陷泥淖。苦苦挣扎的姑娘们一条活路,也就是一道政令的事儿。
但,这事儿仔细计较起来,又颇为麻烦。
姑娘们在风尘里打滚儿的时间长短不一,身体上多少有些病症,轻重不一,这治疗是一桩事,心理状态是一桩事,之后工作谋生又是一桩事。
赵清琬很清楚,眼下办这事儿,有些打眼。不过,不管进行中有多少阻力,多少波折,会产生何种后果,她都能一肩担下。
唯一的烦恼便是,她长于把握大方向,不耐烦琢磨细节。
顾问团是真心想做一些实事,若此刻东南仍是展司令掌政务,她们纵有这样的念头,也不敢轻易提出来。毕竟,各处窑子能稳稳当当地开着,都在衙门口有些关系。展司令与司令夫人感情甚笃,对她十分看重,两人相知相敬,但他会否爱屋及乌,有意改变其他女子的处境,就不好说了。
司令夫人就不同了。
司令夫人自小体弱,没有变态,仍然积极向上,应是怀有大慈悲。
跟她说一回不成,多说几回,她便会动摇了,说不得便松口了。
没想到,她这样轻易就答应了。
顾问团都知道,这件事说来轻松,做起来,需要耗费的时间与心力都是巨大的。
顾问团里有一位邱小姐,生的圆脸杏眼,眉眼带笑,气质温和,以细心与耐心见长,愿意全权负责这件事。
“如此甚好。”赵清琬点头,发下政令。
意料之中的,这项政令前脚下发了,后脚杨代司令就找来了。
这废除窑子跟禁烟不一样,没有必须进行的理由。
对此,赵清琬早有准备,理由充分:战事至此,已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但牺牲也是巨大的。战后,国家要上下一心,倾尽全力搞建设。搞建设需要什么?人与人才。
人才难得,人却遍地都是。普通人家的女人是人,窑子里的姑娘也是人,都是能用双手给国家建设事业贡献一份力量的人!
咱们身在高位,要秉心持正,一视同仁,不能用有色眼光去看待国家的任何一个子民。
赵清琬接手政务之后,就一心搞建设,好点子一个接一个,杨代司令都看在眼里。
杨代司令爱重妻子,并无他心,素日里有空便陪着妻子,从不去窑子里消遣。
废不废除窑子对他而言,没有丝毫影响。
不过,他手底下确实有人收了几个窑子老鸨的好处,又长期包着几个窑姐儿,这才急眼了,到他跟前痛陈弊端,请他做主。
杨代司令对展总统忠心耿耿,对他的命令,向来是百分百执行,不敢有丝毫错漏。
展总统命他不可干涉赵清琬的执政方针与策略,他自是遵从。
来这一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展司令夫人在闺中时低调至极,自学成才,出嫁后初露峥嵘,以聪慧著称,名声似高山之雪,一尘不染。
窑子里的姑娘确实命苦,但这世间,命苦的人多不胜数,难道司令夫人能一一解救?窑姐儿卑贱污秽,在司令夫人跟前提一嘴,都脏了她的耳朵。
杨代司令深知人言可畏,新思潮兴起已有些年头,但赵清琬明目张胆地鼓动女子积极投身国家建设,鼓励女孩子念书,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舆论被弹压,并不能让人心服口服,一旦再次引爆,后果难料。
展总统在沪上,展司令在前线,赵清琬作为少夫人,算是展家第一人。
一边是赵清琬,一边是手下,该如何选择,杨代司令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困难的。
赵清琬那套哪怕只给国家建设搬过一块砖头,都是宝贵的国家建设者,应该受到尊重,确实直击人心,得到了他的认可。不过,作为忠心的下属,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赵清琬听了他的考量,诚恳地道谢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鼓励女孩子念书,是因为女孩子日后会成为母亲,有文化有见识,能更好地培养出国家建设需要的人才。有不愿出嫁,就当男人用,一样能为国家建设做出贡献。
这件事,以号召鼓励为主,以奖励为辅——包括但不限于钱财与名利。
废除窑子则跟禁烟一样,以强制执行为主,强制改造为辅——包括但不限于劳动改造,抄没家产,情节特别严重的请他入土为安。
杨代司令看着神色淡然却隐约透着一股子冷酷的赵清琬,微微一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展总统当初禁烟,也是这么果断,这么冷厉。
杨代司令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中庆幸,司令夫人的作风到底是温和些,若此刻在这里的是展总统,他才道明来意,恐怕就被展总统咆哮着赶出去了。
杨代司令稳了稳神,虚心请教:“如何才算是情节特别严重呢?”
赵清琬轻描淡写地道:“比如,拒不补缴之前偷逃的税款。”
偷税漏税逃税在什么年代都不是新鲜词,开窑子的没点儿根基没有后台是不成的,窑子开起来了,各方的打点是少不了的。
要想身家过得去,自然要在账目上做手脚,再狠狠盘剥姑娘们。
赵清琬摆明了是要翻旧账,就算各处窑子的账本做得再天衣无缝,也是白搭。
杨代司令再问:“不知要补缴多少才算够数?”
赵清琬微微一笑:“破财免灾,这要看各位老板觉得自己的一条命价值几何了。”
杨代司令沉默片刻,一脸严肃地道:“我知道怎么做了,告退。”
赵清琬颔首:“慢走,不送。”
其实,禁烟也并非全无波折,只不过,波折才生,兴风作浪的人就付出了血与命的代价,家产也充公。
在一丝不苟执行命令的士兵面前,区区商人又何能抵抗?废除窑子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