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被陈明鹏的另外两个伙伴扯着高高地举起,像极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他奋力地挣扎,却怎么都不能将手挣脱出来,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拉起裤子,只能任由那一张张脸指着他的隐私部分哄笑不止。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猴子多会扭啊!”陈明鹏是笑的最大声的一个,他说完后抬起脚,朝着猴子的大腿处狠狠地踹了上去:“你胆子肥了啊?敢踹我?你看我今天敢不敢把你废了!”
除了求饶,他做不了别的事情。
“对不起我错了!”他张嘴吐出的第一个音就带着浓烈的鼻酸,落下的雨不大,根本遮不住他满脸的泪。
“我错了!放过我吧!饶了我吧!”他满是骇然地看着陈明鹏再一次抬起的脚,剧烈地哆嗦下,他腿站不稳了,身体往下坠,双腿控制不住地朝前弓着。
那在别人看来,是一个下跪的姿势。
“我去,你们看他!”
“这要干嘛啊?下跪啊?”
“你们放开他呗,我看他能不能跪!”
钳住猴子的两个人大叫着:“跪了你跟我叫爸爸!”一齐松开了手。
膝盖磕在石头茬上的声音被猴子的叫喊声完全盖过去了。钻心的疼痛瞬间蔓延了全身。猴子人朝着一边倒,他终于得以解放的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护住膝盖,而是仓皇地扯着裤子,想要将青春期中最介怀的部分遮住。
“记住了,今天只是个小教训。”陈明鹏照着猴子流血的膝盖,狠狠地踹了上去。
他还是没能躲过这一下。
从始至终,猴子的头都压得很低,几乎要迈进抱着腿的手里。他蜷缩在地上,从缝隙中看到数十双不同颜色款式的鞋子离开了。那些脚踢动着地上的碎石,无一不雀跃,以此表达他们对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场凌辱,感到满意。
“我的人生,完了。”
猴子看着唐渊,一字一顿道:“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唐渊没有想到他会听到一起堪称“惨烈”的校园霸凌。面对猴子的双眼,他不知道当下应该要说什么,以至于他低下了头,按亮了手机屏幕后又迅速地将其熄灭。
唐渊觉得,一个成年人,不管在此时做出怎样的评价,都透出一股自大。
“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管之前遭受了多少的痛苦,除非自杀,不然人生都不会完的。”
就在唐渊愣神的时候,他听到猴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若不是反应过来时正好看到了他张合的嘴,唐渊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幻听。
“这话……”
“不像是我这样的小孩儿说出来的。你想要这么说对不对?”
那张稚嫩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颇为无奈的笑。
这一恍惚之前,唐渊直接回忆起了最开始在学校,老张审他的时候,他给唐渊的第一印象,的确是聪明,甚至有一点狡猾。这些在后面经过他的行为举动,看似被推翻,但在这场单独的谈话中,却又一次被重新证明了。
“让你觉得人生没有完蛋的转折点就是张京然?”
猴子看着唐渊,重重地点了点头。
确认那些人走远了以后,猴子想要将裤子立刻穿起来。他忍着膝盖的举动,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先将内裤穿上,再去拽裤子的时候,他的手到一半就停下了。
刚才在地上趴着的时候他没有察觉,他正好跪在了一处水坑里,那坑里,有某种流浪动物的排泄物。
湿哒哒的褐色大面积地铺在这条校服裤子上,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拎着裤子的那双手进退两难。
“你在这干什么呢?”
张京然的声音就在猴子的跟上响起。猴子听到这话,手一抖,裤子“啪嗒”一声,又掉了回去。他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她。八壹中文網
张京然举着一把蓝色的伞,皱眉、诧异地打量着自己。她有轻微的鼻炎,尤其是这种天气会犯。她吸溜了一下鼻子,闻到了那股呛人的味道,她立刻干呕起来。
猴子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如此苦难的一天,上天却还在不断地往上压稻草。
几乎就在瞬间,猴子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顾脚底下的泥浆,快速地拖了鞋子,将沾满了屎的校服裤子甩到了一边。他来不及弯腰提鞋,直接踩着鞋的后脚。
他顾不得这么多,他要马上离开。
“蒋文宇你精神不好吧?”张京然在他背后喊:“你就穿个裤衩回去啊?你不怕你妈揍你?”
猴子刚迈出一步,就被张京然喊住了。他僵着脖子:“我、我没有。只能这样回。”
“有病。”张京然低低骂了一句。
猴子听到身后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但他并不知道张京然在干什么。莫名其妙的,他竟然也没有走。
“今天学校门口没有检查校服的。早知道我就不在牛仔裤外面套裤子了,搞的现在这么麻烦。”他听见张京然咬牙切齿地说。背后的脚步声在走向他。
猴子低头看,蓝色的校服裤子被张京然递到他面前:“咱俩个子差不多,你先穿我的。”
“快点啊,怎么这么墨迹呢。”看他没动,张京然不耐烦地催促。
猴子记不清他当时具体的反应了,好像手有些抖,因为张京然还骂了他一句:“诶,你是不是有点帕金森?”
她背对着猴子,站在那片拆迁房旁边被踩出来的路:“裤脚刚刚沾了点泥。你穿的时候小心点别弄身上。”
“谢谢。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废话。对了你自己的裤子别忘了拿回去。好恶心啊,送干洗店洗吧。”
她说完,就举着伞走了,并没有看猴子一眼。但猴子却发现,她所去的地方,是反方向。
他在第二天才知道从学校出来的那个路口。往他站的位置看,能清晰无比地看到那一场暴行。多少人目睹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张京然一个人拐了过来,将她的校服裤子借给了自己。
那些和自己年纪相同的少年,他们当时露出了怎样不屑的神情,发出了怎样的嘲弄,对于猴子来说,这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事件从张京然出现的那一刻在猴子的心里就彻底发生了改变,原本刺向他的那些尖锐并非不复存在,但伤害却小了数倍,原来打向自己的石头,变成了“被抛出去。”
落地的响声后,那些碎片都碎在了屋外。他被张京然拽进了屋里。
他看着那个举着伞的背影,直到她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点,猴子才想起捡起那条被他仓皇扔回泥坑里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