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沉默地与唐渊对视片刻后低下了头，双眼的视线再一次聚集在脚尖。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唐渊却能够听到他声音里浓浓的失望：“你们这些大人是不会理解这些的。”
“不。”
唐渊弓下身体，使自己的位置尽量与猴子持平：“大人也一样上过初中。”
猴子猛地抬头看向唐渊，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唐渊看到了少年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咧着嘴角，脸上呈现的分明是一种感受到共鸣而产生的惊喜。然而这抹亮色马上随着他下垂的眼而消失。
“但你一定不会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如此肯定的语气惹得唐渊发笑：“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不知道，感觉。我们班上有一个男生和你的感觉挺像的，年级里有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他。”
“可你看到的是现在的我不是吗？你又不知道我初中时候长什么样子。”唐渊上下扫了猴子一眼：“说实话，我还不如你。”
猴子认真地看着唐渊，从他的眼神中，唐渊看得出来他其实不信。
“裤子被彻底扒掉的那个瞬间，我是想要去死的。”猴子说。
可是张京然递给了他那条裤子，让他摔得满身泥泞之后，起码能够体面地回家。
“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跟着她了。周可应该跟你们说过吧，张京然在我们学校还挺活跃的，爱出风头，所以有很多人看不惯她。这件事之前，我听班级人说过有人在放学路上堵她，虽然这事儿过去快要一个星期了，但是……”
猴子耸起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想要为她做点什么。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要是哪天，又有人堵她，我可以报警。”
“但你的这种行为，其实是引起了张京然的反感吧？”
猴子没有半点犹豫，重重地点头：“对。”
“先是周可发现的。她是个大嘴巴，最爱在班级里传事情。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说我是变态，我跟踪张京然，说我对张京然有意思。但我不在乎，只要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可以了。”
眼前这张稚嫩的脸竟能够呈现出如此决绝的神色。那并非是简单的“跟在对方身后”为理由而迸发出的。
为抓住那个跳进唐渊脑子里的想法，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后面还发生了别的事情吧？”
唐渊看着猴子倏然瞪大的眼睛，继续道：“当初欺负你的那些人，看到你这么……不老实，不可能仅仅是看着吧？”
话说出口，唐渊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措辞唐突，于是低声道：“对不起。”
他不确定猴子是否听见了，因为在唐渊说话的同时，猴子正在侧身地翻着书包。
片刻后，唐渊看到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美术刀。
猴子将刀竖在脸侧，对着唐渊咧着嘴，笑得有些古怪：“我不怕他们了。”
唐渊盯着他手里的刀：“这东西给了你底气？”
“是张京然啊！”猴子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笑容也越发怪异。
那是在他跟踪了张京然的大概一个星期后。张京然感觉自己不能再忽略掉后面那个甩不掉的影子，于是在那天，她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掉头冲到了猴子的面前。
“蒋文宇，你有完没完？我告诉你别以为上次我帮了你一把，在学校我就会罩着你，我才不管你的破事！”
猴子不语。保护她，在猴子的心里是一个隐秘而“伟大”的任务，他在守护救了他的圣光。所以那当下，他以虔诚的神色看着张京然的愤怒。而殊不知，这神色在张京然看来却是怯懦与讨好。
想甩掉这个人的“骚扰”的心到达了顶峰。
她动作粗暴地将肩上的书包拽了下来，手在书包里疯狂地搅动，以发泄她的愤怒。
“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人欺负了！我告诉你，陈明鹏那帮人就是欺软怕硬！学校里的这帮煞笔都是欺软怕硬！你捅他一刀你看他还欺负你吗？全班都不会欺负你了！”
“啪！”地一声，张京然将刚从书包里翻出来的美术刀扔在了猴子的脚下。
“到时候就不是你求着我罩你了，你得罩着我！”
张京然吼完这一句，几乎是逃一样消失在了拐角。
猴子没有去追，而是捡起了地上那把明黄色的小刀。是最常见的裁纸刀，这东西，不管怎么去捅人都出不了人命。
唐渊听着猴子的话，心里陡然一惊，他凝视着猴子手里不停把玩的那把刀：“所以你……”
“我把陈明鹏给捅了，就在第二天他来找我麻烦的时候。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那把刀断了。陈明鹏就破了一点皮。我都没看到流血。”
他满是遗憾地向唐渊描述，而后半截，则带着兴奋：“从那以后，班级真的没有人再欺负我了。”
猴子手里黄色柄的美术刀完好无损，想来并不是张京然送给他的那一把。
当这“故事的副线”被完整地描述。那日在北山镇，张京然看到猴子的惊慌失措有了解释。
可张京然的“合理行为”在唐渊看来，却是无数条扭曲的线盘互相错下，意外出现的“正常。”
唐渊看着蒋文宇，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感觉这有点像报恩，恩报的也不好，我没救得了她。”猴子说：“我不是喜欢张京然。”
唐渊注意到他攥紧了那把刀刃未收的美术刀，接着他侧身抓起书包站了起来，对着唐渊深深地鞠了一躬：“不要瞎写，求你们了。”
他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唐渊看着那个身着蓝色校服的背影。他看着他走出旋转门，一路到公交站去都是低着头的。比起同龄人，他的身板看起来的确是弱小。
但这不应该成为被暴力对待的理由。
唐渊按亮了手机屏幕，看着录音机界面上仍在跳动的数字，他手指一动，按下了停止键后，便朝电梯走去。
门一开，他就看到了程昱背着包，低头看着手机。
“我正要找你，正好。”程昱说：“别上楼了，我帮你写好外出单了。走，跟我去个地方。”
他推着唐渊急匆匆地往外走。唐渊道：“等会，新案子？”
“是啊！”程昱道：“说是有个跳大神的女的，被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