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个女孩子跟着一票男孩再次出发去县城，不过是兵分两路，用袁志高的话来说，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赶过去，老乡还以为这是要打劫，稍微分散一点，博同情也显得有点诚意。
“看见没，要饭专业户的建议，咱能不采取么？”陈军给他比起大拇指，“得嘞，就分两拨儿走，我带一批人，叶小翠和林英跟我们，你、许沁柔和钟鸣为一组，这样行不？”
“成，就这么定了，今晚比一比谁要回来的多。”
“哟，你们是这么定了，也不问问我们的意见。”叶小翠总想找机会刺袁志高一下，看着他那狂妄劲儿就嫌烦。
“我的叶大姑奶奶，您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袁志高朝她作揖，“您要是想来我这组，是我的荣幸。”
“谁要和你一组。”叶小翠白眼翻上天，“走了走了，再晚就被其他知青要走了食物，我们今天又吃不上饭了。”
按照这个名单，黎觉非和陈军一个组，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叶小翠一句话又让他将想法咽回肚里去。袁志高估计不乐意带他，虽然昨天他当真履行诺言，将讨来的一个馍分了半个给他，但不代表他们就此合得来。要是闹起来，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
许沁柔捕捉到他的视线，明白他在顾虑些什么，于是主动开口：“咱们这两组人数差得有点多啊，要不我这边再多加一个人？黎觉非，你愿意过来不？或者林英？小翠？”
林英和叶小翠对自己身处哪一组无所谓，这两人关系好，不愿意分开，要来肯定是一起来，但这一来陈军这一组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八成又一无所获。她们摇头：“让黎觉非去吧。”
这个提议出自许沁柔，袁志高对她抱着目的，当然不会忤逆：“来吧觉非。”
黎觉非鲜少成为众人的焦点，有点手足无措，许沁柔拉了他一把，笑道：“我们又不吃了你，干嘛这表情？”
“嗯。”惊喜来得突然，他不知作何反应，默默站到队尾。
袁志高倒是情绪高涨：“走喽走喽，要饭去——”
这个组里的男生都清楚袁志高的想法，于是刻意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留着袁志高和许沁柔在后头，给他们制造机会。黎觉非还慢吞吞地走，被钟鸣生拉硬拽过去：“给他们留点私人空间……”
上午秋阳正好，袁志高将普希金的诗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现在能不卡壳一口气背出来，于是按住许沁柔的肩膀：“沁柔，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酸汤饺子羊肉泡馍驴肉火烧烤鸭冰淇淋——”
“求你别再说了……”他败下阵来，肚里适时地发出哀鸣。
许沁柔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那你想到什么就直说，让我猜我就只能往美食那边想了。除了这些我真的想不出你这种人还能想什么。”
“你太小瞧我了吧。没听陈军他们说吗，我晚上给他们讲解诗歌啊。”
“哦？那我倒要听听你讲了些什么。”许沁柔笑道，“先不说对诗歌的理解，你背一首我听听。”
袁志高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拉着许沁柔在路边站定，迎着阳光酝酿了一下气氛，然后压低嗓音，开始朗诵。
他声音条件很好，将嬉皮笑脸的表情收一收，就算站在稻草堆上，也能玩出舞台效果。诗句像流过鹅卵石的溪水，温润清凉中带着不易被人觉察的能量，她望着他开合不断的嘴，瞬间涌起一阵冲动。
“……她已经离去，直到甜蜜的春天来临。我告别了幸福和心灵，秋天用它那寒冷的巨手，剥光白桦和菩提的树冠……”他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色彩。许沁柔几乎动摇了。
直到他一边朗诵，一边将手放在她脸上，掠过发丝，向脖子游移而去。
好嘛，秋天的风剥光了树冠，他袁志高要剥光她衣服。
什么忧郁？狗屁！
虽然刚刚氛围真的很有诱惑力，她差点就要把持不住跟他滚进稻草堆了。
他不是真心的。他不是真心的。许沁柔在心中默念。想想原身的生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远走高飞，走出这穷乡僻壤，再也不回来了，从此与她再也没关系了。他这一走，甚至连信都没有寄回来过。
“别闹了。”她沉下脸，甩开他的手，“咱们在这里说废话，大部队没影儿了都，快点跟上去吧。”
袁志高一脸莫名，搞不清自己刚刚哪里做得不对了。他追上她，语气头一回这么小心：“沁柔，我刚刚……背错了？”
许沁柔啼笑皆非：“我也不知道原文是不是这样，老早以前看的，不可能全都记下来。但是在这里动手动脚总不太好吧，都饿着肚子呢。”
她没有给他机会，再次截住他话头：“也不代表填饱肚子就可以这么做了。”
“沁柔对不起，我刚刚昏头了。”见情势不对，袁志高即刻道歉，先把场面稳住了再说，“我没想对你那样，我是想跟你慢慢发展的。”
“所以，你是在追我，对吧？”许沁柔玩味地笑了笑，“或者用你们男生的话来说，‘泡’我。”
“是追你，别听他们瞎说。”袁志高这个时候倒知道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沁柔你听我说，我是想好好和你谈一段恋爱的。”
“那，有没有和我结婚的打算？我们一起熬出头，将来离开这里，结婚生子白头偕老。有没有？”许沁柔停住脚步，平时一双温柔的杏眼此刻变得凌厉起来，“别为了做那种事就来敷衍我，更别敷衍你自己。”
袁志高嗫嚅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回复她。扪心自问，他的确不曾考虑这么多，要追许沁柔，也不过是在这鬼地方寂寞得不行，又和哥们打赌，热血上头，说做就做了。至于长远的打算，他曾经做过，但目标不是许沁柔。
“这么说，是没有想过了。”出乎他意料，许沁柔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抬起手来帮他整了整领子，但手法不像对爱人的，更像妈妈帮急着上学而衣冠不整的儿子整理，“你要清楚，我不是一个爱玩的人，我是追寻安稳的，你要是想玩，打发时间，就去找别人。要是你真的把我追到手，咱俩谈恋爱，过不了三个月你一定烦我。听我的，别在我这钻牛角尖了，想想其他事情吧。”
小算盘被戳破，袁志高脸面上有点挂不住，拦着她强行表忠心：“现在咱们都还年轻，说安稳不觉得有点早吗？年轻时候就是要冒险啊。不过我不是人渣，绝没有对你玩玩就撒手的意思。”
“你的话自相矛盾。”许沁柔叹气，她现在是真把眼前这个大男孩当成小朋友一样劝诫了，“我和你不是一路人，不要把你的观念往我身上套，也别在这欲盖弥彰。你的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你现在心里不痛快，我明白，这些天我们还是少接触吧，等你缓过来之后——可能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袁志高心里窝火，但对她最后一句话深感好奇。
许沁柔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你将来会有好运的，天大的好运，信我没错。好到你不屑于跟我纠缠。”
“你把话说清楚！跟个算命的似的神神道道，说了半天等于没说。玩我呢你？许沁柔！”
许沁柔充耳不闻，只加快脚步，尽力追赶大部队。过了一个拐角，她终于看到钟鸣和黎觉非等人的背影：“喂，你们走慢点，我腿短跟不上。”
钟鸣见了鬼似的回头，看看跑得满脸通红的许沁柔，再看看脸黑如锅底的袁志高，知道这小子的好事又坏了，隔空抛了一个同情的眼神给他：“快到县城了，等下就能吃上饭了，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袁志高懒得理他。
黎觉非看情势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暗喜。果然那本普希金诗选没发挥作用。这小子落败了，那么他的机会就比较大了。周边男生当中对许沁柔发动猛攻的就袁志高一个，其他男生对许沁柔多半也就看看，并没真的有动力下手去追，而且跟她谈不上有太多交集。真要算下来，所有男生中和她走得最近的，反而就他一个。
“他给你背的哪首诗？”破天荒的，黎觉非走在许沁柔身边主动搭话。
“你还是他的参谋之一？”许沁柔扬了扬眉毛，“看不出来啊。”
“我不是。”他尽量使自己摇头的幅度小一点，好看起来不那么蠢，“但男生宿舍晚上聊的那些话大家都知道，他找我借了诗集，要做什么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那你就真的借给他？你跟他关系这么好？”
他以为许沁柔生气了，想哄又嘴拙，完全不会甜言蜜语或者笑话，想解释，又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许沁柔爱死他张口结舌的傻样，看一眼就破功：“算啦，你们男生之间的关系我搞不清楚，也懒得管，你们经常打一架就成朋友。他背的《秋天的早晨》，朗诵功底还不错，但离打动人心还有太长的距离。不说他了，你还有带其他书来吗？随便什么都好，诗集、小说、历史书。”
“有一本聂鲁达的诗，还有一部讲欧洲文艺复兴的书，明天去后山吧，我带给你。”
袁志高自尊心强，被姑娘说中内心中并不太光彩的想法，滋味不好受，于是闷头快走，走在队伍最前列，钟鸣竭力跟着他的步伐。无意间回头一看，许沁柔和黎觉非不知何时走到了队伍末端，两人还在小声聊天，看起来无比和谐。
竟然是被这个傻大个叼走了？钟鸣难以置信，戳了戳袁志高后背，换来一句“别他妈烦老子”。
当天晚上许沁柔在房间里点开面板，发现第二个任务的进度条已经达成。袁志高之后对她是不可能再穷追不舍了。下一个任务的图标点亮，她进去一看，是遏止支书和他儿子的行径。
也是，她还要在这里生活好些年，支书他儿子就是个定时炸弹，只要放在这里，就是个隐患，她别想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