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许沁柔的行李，徐小八便明白离动身不远了。他这几天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打开钱包将攒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钱数了数，唉声叹气。这点钱恐怕连路费都承担不起。
许沁柔暂时还未提供珠宝，也没约定离开时间，他心中惴惴，在师父面前表现得也毫无底气。师父还挂怀他嗓子呢，他可不敢说自己准备一走了之，只能每天打马虎眼，浑浑噩噩度日。盼着盼着，半个月过去，上回看到的青年副官总算再次登门。
他已默认这个副官是自己人，这回主动迎上去：“有消息了？”
李五爷将大宿舍的其他徒弟们赶出来，专门留给他们谈话。
青年副官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和一只小木箱子交给他：“就这些。我没打开看。”
东西送到，赵平并不多加寒暄，直接走人。李五爷还是紧张兮兮的：“小八，你说实话，没怎么样吧？”
“您宽心吧，我没怎样，他们也没想对咱们戏班子怎样。”徐小八头疼，“他能主动跟我亲近，也无外乎是之前在集市上偶然碰过面，我们搭了几句话而已。”
李五爷狐疑：“真的？搭了几句话，就直接上门来找你了？”
“您要不信，追出去问他就好。来找我也没说个啥，就交这些东西给我保管，还叫我千万保存好了。说真的我觉得可能是姓刘的太苛刻弄得他想自杀，临终遗物往我这儿放了。”徐小八调动自己全部才智，勉强把屎盆子扣在赵平头上，这才蒙混过关。
李五爷走后，他背对着师弟，悄悄打开木箱，不出所料，是金项链银镯子金耳环，还有定制的簪子，这一箱子东西当掉，够在上海快活好一阵了。
展开纸条，许沁柔言简意赅，出发时间写着下个礼拜五晚上，叫他在刘司令后院后面的石子路接应她，以便对付可能出现的巡逻的马弁，火车票买翌日清晨最早的一班。
但还有一个要求就很耐人寻味了。徐小八不明白她为何要自己去药铺抓安眠药和壮阳药。
脑中掠过乱七八糟的猜想，不过既然计划都交给她主导，她要什么他去置办就是。在药铺受尽了旁人饱含猥琐和轻蔑的眼神后总算捧着纸包回来，等赵平下一次上门。
但是赵平始终没有来。
快要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徐小八心痒难耐，无数次想去找红玉问问，又觉得不好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只能一分一秒地熬。出发前天，才总算盼来了人。
但此人不是赵平，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面色焦急。她求了李五爷很久才被放进来，找到徐小八时二话不说向他要东西。
徐小八将装药的纸包拿在手上：“你是——？”
“小九的朋友，我靠得住，就算靠不住你也没别的办法。”姑娘伸手，“快给我。”
“那个男的呢？”
姑娘神色一黯：“死了。”
死了？徐小八难以置信：“我说的是刘司令的那个副官。”
“死的就是他。我没工夫跟你闲聊，具体发生什么你等安全了再问小九。”姑娘拿上纸包，马不停蹄地赶路，丢给徐小八一个单薄的背影。几个师兄弟也一头雾水，有人问他：“这是你新勾搭上的女孩？”
李五爷的目光亦充满怀疑，他内心抓狂，还得考虑怎么编才能把他们哄过去：“想多了，我有什么条件值得这么多姑娘主动贴上来？这是小九的娘认识的姑娘，小九她娘现在有事脱不开身，拜托她来传话。”
“你呀，我看你心思也不在唱戏上了。”李五爷冷着脸，“用不用我把投师纸还你啊？要是真不想干这行，我也没道理绑着你，你自谋出路就是。”
这其实是徐小八内心真正盼望的事，但李五爷的表情让他没法点头应声。
恐怕最后也只能一声不响地走掉。跟阴沟里的耗子没两样。
刚刚来的姑娘没说赵平怎么死的，徐小八脑中一直被这个念头纠缠，练功时动作也做不到位。最后李五爷彻底恼了，揍了一顿后将他往门外撵，什么时候有心思练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于是他就着这个空当，顺理成章往红玉家走。
来开门的却不是往常见到的那张脸。
红玉年岁渐老，但年轻时的美貌还有残余，皮肤就算垮，也保留三分神韵，若是再年轻几岁，恐怕徐小八也没法保证自己一点都不动心。
但眼前这张脸是怎么回事？
纱布几乎将红玉整张脸都包了起来，只剩下左眼，这仅存的一只眼睛还顶着乌青，另一只则是整个脑袋缠得最严实的地方，头发也全剃掉了，绷带一层又一层。
“红玉？”徐小八试探着喊了一声。
对方体力似乎没彻底恢复，走路颤颤巍巍，只将门开得大了一些。他进去后她也没做表示，就等着他开口。
他沉浸在惊愕中，无话可说。
“你要是没事就走吧。”两分钟过去她终于出声，说话声音像指甲在铁皮上刮擦。徐小八一个激灵：“你伤着声带了？”
隔着厚厚的纱布，他看到红玉古怪地笑了一下：“岂止是声带。你没瞎的话就知道我整张脸都毁了。”
“如果你想拿什么东西，立马拿就是。问我小九的事情，那现在就出去，我不清楚，从今往后我同她再无瓜葛。”
徐小八望着她身后血迹斑驳的墙壁，不敢吱声。
红玉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儿，忽而冷笑：“不过呢，如果你想活命，不希望将来像我一样的话，就听句劝。她能把我害成这样，害你也是迟早的事。”
小莲带着纸包回到将军宅时，许沁柔正捂着被踹得发青的腿靠在床头，姓刘的在睡觉，混乱暂时平息。见她回来，许沁柔才放下心：“一切都顺利？”
“东西带给你了。”小莲将纸包塞给她，“跟着我的是个新来的马弁，功夫不到家，我叫他帮我去买点东西他真的乖乖去了，这会儿估计找不到我还不敢回来呢。”
“谢谢你。”许沁柔由衷道。
她没和小莲说自己打算做什么，但从最近发生的事和她拜托她跑腿来看，小莲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看着许沁柔，眼睛像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你真的要走了？和那个戏子？”
“不然费这么大功夫打点好这些做什么？”她此刻没有化妆，指着自己憔悴的脸，“你看看我，不满二十的年纪，现在是什么脸色？”
她长时间担惊受怕，近来晚上又和姓刘的胡天胡地，没有妆容遮掩，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原来白皙的肤色也开始暗沉，疲惫之色挥之不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暮气。再熬下去，仅有的资本也消耗殆尽，原身的心愿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我不想烂死在这里，你明白吗？”许沁柔轻声道，“你会为我保密，是不是？”
“我能为你跑这一趟，你还担心我出卖你？”小莲扯了扯嘴角，笑容没有成形，“不过我只能帮你到这，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和我无关了。”
小莲出去后，许沁柔坐到梳妆台前，开始琢磨自己最新的妆容。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这回必须把姓刘的眼珠子牢牢抓住。
她捏着描眉笔，手控制不住地抖。红玉的面貌总是在她照镜子时闯入脑海。
两天完全不足以淡化当时惨烈的景象。
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赵平去红玉那里办事，被姓刘的逮了个正着。
那天赵平帮她带完话，照例去红玉家。偏偏刘司令那天下午一时兴起，要去“拜访丈母娘”，带着许沁柔奔向同一个目的地。半道上她就有极为不祥的预感，但无从阻止。那两人缠绵得正尽兴呢，压根来不及躲藏和逃跑。赵平随刘司令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最后以一颗花生米告终，血染红了大半边墙壁。红玉叫得凄厉，被他提着头发抓起来，往旁边烧红的炉子上按，木棒铁钳都上了，许沁柔抱着他腿苦苦哀求，才给红玉捡回一条命。她身为红玉的养女，事后也被迁怒，挨了一顿痛揍。
躺在床上养伤的几天，她总在想为何姓刘的这回踩点踩得这么准。有段时间没想起红玉了，怎么偏偏在那天过去。
姓刘的早有觉察？
徐小八那边没出什么状况吧？
她试着从杂乱的思绪中捡起一个线头，奈何这些事根本理不顺，反倒害得她把妆画得乱七八糟。他挑剔得很，新进门的两个姑娘又是强劲的对手，要是不够出挑，她吸引不到他，那些药用不上，他们被逮的几率就加大了。
先前与他亲密之时，她套出了他和其他与他玩得好的朋友的行程。最近他没有长途差旅计划，但戴师长等人分别去了杭州和苏州。按照他的生活规律，他头天晚上死了，怕是得第二天晚上才会有下人想着上来看看情况，这给她留了充足的时间。戴师长等人身在外地，接到这个消息要几天后，就算想调人在中途的火车站拦截也来不及。
况且他们也未必愿意为了姓刘的花这么大心力。
将自己的计划过了一遍，许沁柔觉得这虽然称不上万无一失，但也找不出更好的了。
就差引诱他到自己床上。他兴许还在因为红玉连带着看她不顺眼呢，这一关得破解掉。
许沁柔撑着头冥思苦想，把他喜好数了一遍，突然福至心灵，叫来下人，差使他们出去买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