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末到初冬,初三上学期要结束了,许沁柔看着依旧及不了格的数理化成绩,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拿着成绩单回去,爸妈也不看,倒是两个上小学的弟弟抓过去看得不亦乐乎。这时候妈就会把卷子抢到一边扔了:“丢人现眼的分数还好意思拿回家来。哎,你俩看见没,将来上了初中可得认真学习,别像你们这不中用的姐姐似的,她上不了高中可以出去打工可以嫁人,你们不能自甘堕落。”
听到这话她就来火。什么叫她“自甘堕落”?背上绑了个实心铁球,再努力也挣扎不出水花来。妈看她脸色不好,提高嗓门:“怎么,你还不服气啊?那你倒是考得更好啊,你要真的像你吹的那样考上重高,我们可以考虑资助你一半的学费。你倒是考得上啊!”
她不言语,回房间看着自己的复习资料叹气。买点额外的辅导书练习册,爸妈都要数落她乱花钱,数学和理化的五三王后雄还是她自己从饭钱里省出来的。钱和时间精力都搭进去,到头来还是一知半解。
不过不知是否受她影响,常伟上课睡觉的时间减少了,历史课英语课也会抬头听一听,偶尔还做做笔记,只有语文课是拿来睡觉的,或者和许沁柔聊上几句关于数学题的思路。他的确聪明,稍微花点功夫,那些需要大量背诵记忆的科目根本不是难点,期末考试时历史排进了班级前十,数学和理化也大致是这个水平。
“你到底怎么学的呀,教教我呗。”她羡慕道。
常伟挠挠头:“我也没怎么学,就看看书……”
智商差距真是令人欲哭无泪。她看着自己依然中下游的名次,不知说什么是好。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念书的。”他说,“其实你可以考虑其他方面。人不可能一样特长都没有吧——”
胖子经过,听到这句话,又开始嘴贱:“是啊,伟哥真的特长,吃点药能把你捅穿——我操你打我?!”
常伟站起来,往他脸上招呼一拳,使出了全身力气。胖子这么大的体格硬是被他撂倒在地。
他还没遭到过常伟这么激烈的反抗,以往他们嘴巴不管多脏,他都当听不见,真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今天却跟吃了枪药似的。
站起来后,他果断揍了回去,常伟瘦小的身板里蕴藏的力气倒是不少,跟胖子对打也撑了好几个回合。不过后来胖子其他的同伴过来,一群人招呼他一个,他就力不从心了,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许沁柔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出人命,去办公室找班主任。班主任来了皱着眉头叫他们住手,然后看了常伟一眼,他鼻子嘴角都是血,身上估计也肿了不少地方,蜷缩着起不来。她俯下身,急切道:“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骨折?”
他低声道:“还好,缓缓就行。”
她不放心:“不知道会不会内出血,待会儿还是去医院看看?”
班主任让她把他扶起来:“你送他去校医室吧。”
有老师镇场子,男生们不敢太放肆。许沁柔半扶半抱将他拖到校医室的座位上,医生也就帮他处理了皮外伤,并谨慎地表示最好去检查,出了什么事不是他的责任。
做完这一步,校医就进去看电视了,让他在外面椅子上休息,能走了就快点走。许沁柔坐在他身边感慨:“我搞不清我们学校到底什么情况。这些老师一个个都是软蛋怂包,都不敢管学生的么?”
“重点班那边管得可严了,那都是还有点希望的人。”常伟见怪不怪,“我们班的人做的事情你没看到吗,管得狠了他们敢拿刀砍老师你信不信?”
许沁柔想起原身的遭遇,他们能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种禽兽事,还不必担心受到制裁,打杀老师在他们眼中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到如今,许沁柔对念书差不多死心了。常伟说得对,她未必要在这条路上死磕。但回想原身的经历,好像也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技能和天赋,动手能力也一般,更看不出有艺术天分。常伟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说:“中考完我要找个技校读,我想学电子方面,或者计算机,你呢?”
“你读什么技校?才学了几个星期就进步得这么快,该立目标考重高的。”她摇头否决,“县一中、市一中,你有这个天赋,别浪费掉。我也看开了,学技术没什么不好,中专也能考大专,将来一步步往上升呗。”
“我也就只能做到这步。再往下读就不行了,适应不来。”常伟摇头,“你不用劝我,我有几斤几两心里明白。你报哪所学校?女孩子的话,学护理和幼师比较好。”
她想到家里对自己的安排,欲言又止。常伟期待地望着她:“说呀,没准我们可以考同一个学校。”
“我中考完恐怕不能直接去读书,得出去打工,攒出钱来了再去考试,不管是自考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会继续读。”她的声音透着些许不确定。
这里有挺多女生都是初中毕业出去打工,常伟听到这样的安排并不太意外,只有点可惜。大多数人出去工作,在工厂里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累得比狗还惨,哪里来的心思去复习。就算攒到了钱,心里那股劲也磨没了,大概率是不会再升学的。
“你们还没聊够啊?”校医出来赶人,“我看你一点事都没有,说话中气还挺足,那就别赖在我这里了,在医务室谈情说爱像什么话。”
常伟站起来还是有点摇晃,许沁柔扶住他。这会儿已经放学,教室里没人了,她拿着两个人的书包,一只手搀着他往他家的方向走。
“我没事了。”他想挣脱她,被她反手钳制住。
“伤患不要逞强,我得送你回去,校医都说了你最好去检查。”
他妈妈轮休在家,见儿子浑身伤被人扶回来,一下就炸了:“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没,和同学有点误会,推搡了几下,现在都说清楚了。”他推开她伸过来的手,“我挺好的。”
他妈见他不配合,有些尴尬,看到许沁柔还站着,赶紧让她坐下,端了杯水过来:“谢谢你把他扶回来呀,正好到了饭点了,干脆在这里吃吧,阿姨炒两个好菜。”
正好许沁柔也不爱在家呆着,现在回去已经晚了,肯定又是一顿臭骂,那还不如多耽搁一会儿,让快乐的时光停留得久一点。于是她应承了,在他家客厅坐着,两人掏出作业本来写题目。
“小沁成绩应该挺好的吧?”他妈一边忙手头活计一边和她闲谈。
“差得要死。”许沁柔摆摆手,“我就是怎么都学不会的那种人,有时候简直想去医院测智商看是不是智力低下。”
“快别这么说。”阿姨笑道,“我看你挺机灵的,智商绝对没问题。不是人人都擅长读书,这条路走不通再换另一条就好,不要自暴自弃,将来总有合适你做的事。”
太久没听到来自长辈的鼓励,她一瞬间鼻子发酸,想抱着她哭一场。常伟满脸不耐:“说这么多大道理,你自己不也过成这样?”
女人姣好的面貌瞬间拧巴在一起,要哭不哭的。许沁柔拿手肘捣他,要他说话收敛点。
她进厨房后,许沁柔责备地看着他:“好歹是你亲妈,你刚刚的话太毒辣了吧。”
常伟心性不坏,这会儿悔意也写在脸上,他皱着眉头:“我也不想,有的时候气一上来,忍不住。”
她只在传言中听到他妈妈的事迹,传得五花八门,但见到真人发现明明是个温柔开朗,善解人意的阿姨,有些观点甚至称得上新潮开放。这样一个女人,她没法想象她做过那些事。
但是半个小时后,她知道常伟在为什么生气了。
有人敲门。
常伟听到声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蹦跶起来,挥着拳头要往门边冲。他妈过来拦住他,自己过去开了门,嗓音一秒钟变得甜腻:“你今天来得有点早啊。”
大腹便便的男人搂着她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的两个小孩,笑道:“我说你怎么还挑起时间来了,原来有客人来。儿子长大啦,也开始谈女朋友了。”
“谁是你儿子!”常伟龇牙咧嘴又要起来挑衅,被许沁柔拉回去。
“哎呀,小孩子叛逆期,你别和他计较。”女人搂着他往卧室走。
“我懂,这个时期小男孩都不安分。”
许沁柔看得目瞪口呆,不太能理解,刚刚还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女人怎么就突然变了脸。这个切换太让人缺乏思想准备了。
常伟嘲讽般笑了笑:“知道我们家名声为什么臭了吧?她一开始永远是无辜样,讨人喜欢让人放松,那些男人就喜欢这样的。”他名义上的“爸爸”们用两只手加两只脚也数不完。那些人来家里要是碰上他,总得在嘴巴上再占他的便宜,看小男孩一副不服输的狠劲只能鼓在眼睛里,实际上却做不出什么动作,这是他们最愉悦的时刻。
他妈妈的情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家里倒确实因为这些人宽裕了不少。一个女人光靠做售货员,养家是比较吃力的,有了“兼职”,境况就大不相同,隔三差五可以吃顿大餐,买些有牌子的衣服。不过买了常伟也不穿出去,大家看笑话呢,都知道名牌衣服鞋子是怎么来的。
这个男人在教育局有关系,让他打点打点,常伟有机会被塞进好高中。
他知道妈心里的算盘。
做题做得心不在焉,他站起来,把本子撕了,狂躁地抓头发。许沁柔不安道:“你——?”
“我不读了。”他目露狠意,课本卷子全扫到地上。
“又发什么神经?”她试着笑一下缓和气氛,但失败了。
“我不考高中了,直接出去打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或者去当兵。”
他的个子想当兵有点悬,其他方面如果不出色,被刷下来的几率很大。许沁柔要他少开玩笑,他反驳她:“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想好了。毕业后先打工,到了年龄就报名入伍,进了部队就不走了,努把力升到连长营长,很多事情都能解决。将来没准还能混个更大的军衔。”
“部队没你想得容易——”
“那也比现在容易。”他把自己摔进沙发。
许沁柔无言,低下头继续看题。他在旁边翻杂志:“你有不会的就问我,但别再劝我读书,听着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