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负有心人，表姐坚持在休息日化妆搭配衣服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她这次出去，在一家小饭馆和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对上了眼。男生来自四川，也是中学毕业后无力升学出来工作的，目前是摩托车维修店的员工，离她们打工的工厂不远。许沁柔就看着表姐每晚睡前对着诺基亚手机不停地摁，丝毫不心疼短信费。要是偶尔碰到大家都没有睡意时，她就直接打电话和男友腻歪，让全宿舍的姐妹酸得牙倒。
“看你在打扮上花这么多功夫，我以为你怎么样也得找个大款，没想到是他。他还不一定有你有钱吧？”许沁柔对表姐的心思总是猜不透。
“小屁孩懂什么。”姐姐还是这句话，“就我这条件，哪个瞎眼大款能看上？再说了，就是我够漂亮，想找大款也要靠‘傍’，那么辛苦，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哎，你帮我看看，这围巾怎样？我给他织的，下个月他生日。”
“你爱他爱得够深啊。”她想摸一下，姐姐还瞪她，不给摸，只准看，“白天流水线都忙不过来，大半夜还不睡觉织围巾，织成什么样他也得笑着戴上啊，敢嫌难看我帮你揍他。”
表姐开始还挺得意，后来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织的围巾很丑咯？”
宿舍里登时响起一片欢声笑语，大家幸灾乐祸地看着许沁柔被表姐按在床上收拾。笑过之后，又是一片感慨，好些年纪已经二十七八的姑娘还没等到自己的姻缘，半带辛酸调侃自己怕是要孤独终老。
终于等到下一个休息日，表姐说什么都要拉着许沁柔一块儿去见见自己的男友，许沁柔一大早被她拖出被窝，姐姐要她穿上最好的衣服，还强行给她抹了自己用的化妆品。她任由她摆布，笑道：“弄得这么隆重，这是我去见表姐夫么？感觉更像我要去见家长。”
“你是时候接触这些了，给你打扮漂亮点，不能给我丢人。”表姐煞有其事地附在她耳边，“他朋友也有几个是没对象的，今天都会在，你去看一下有没有你喜欢的。”
表姐为她终身大事如此操劳，许沁柔也不能不领情，便跟着她去了。他们打工仔的聚会去不起高端场合，都在街边馆子。表姐男友和他的朋友们全都来自四川，她们两个虽然是西北那边出来的，吃辣却也不在话下，于是地点定在一家川菜馆。表姐男友没照片上好看，但也还能入眼，他喝酒少，偶尔抽一两根烟，还知道躲出去不影响其他人，许沁柔观察到这些细节，觉得这个男孩子人品应该靠得住。
至于在这桌宴席上找对象，她是没考虑的。尽管他们在她们姐妹俩尽力注意形象了，表姐还特意指着她说这是我妹妹还没成年呢你们说话收敛点，但喝了几罐啤酒下去，荤笑话还是止不住脱口而出，有几个带着对女性的侮辱和歧视，不过不算太露骨。姐姐对此不以为意，但许沁柔听在耳朵里就很不舒服。她知道他们都没念过太多书，不能指望他们有多先进的理念多会尊重人，理解归理解，一顿饭过后还是觉得不要再联系为好。
有个男孩见许沁柔都不怎么说话，便拿筷子指着她，一副长辈指点小辈高高在上的样子：“小妹妹好内向啊，这样不得行，混不开的。”
这种洋洋自得目中无人的模样恰恰是许沁柔最反感的，她在初中忍受那些恶心的男生的摆布，忍受了三年——连带原身的份一同算上——出了社会还要继续忍受下去，不过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挣饭吃没法不看人眼色。但现在一个与她非亲非故，也决定不了她前程的人，还要在她面前来这一出，她脾气就有点按捺不住了。念在这个饭局是姐姐带她来的，她不能落了姐姐的面子，便没有发作得太明显：“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自己的事。”
旁边另一个男孩推搡他一把，大笑：“人家骂你多管闲事了！道歉道歉！妹妹对不起啊，这人喝多了就喜欢乱说话。”八壹中文網
坐在她斜对面的男生笑道：“妹妹说话文绉绉的，应该是个念书的好苗子啊，年纪又这么小，怎么就和我们一样出来了呢？”
表姐替她回答了：“家里头不支持啊，姑娘家念书没用，到头来还要嫁人，不如把学费攒下来当嫁妆咯。”
这帮大男孩嘴巴虽不干净，但对小姑娘格外宽容，许沁柔顶撞他们他们也不生气——虽然这可能是建立在表姐的面子上。这顿饭到底是和平结束，他们回自己店里工作，姐姐和男友出去逛，许沁柔独自回工厂的宿舍。今天出来消磨时光，她心里怀着罪恶感，惦念着枕头下的编程书。好久没碰过它了，之前费劲啃下来的知识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
把看过的内容复习一番，她觉得这样不行，编程是门技术活儿，光看不动手是学不到的，得有台电脑供她操作。自己买笔记本电脑目前行不通，这大宿舍安保不完善，指不定哪天就被偷了。她将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在脑中过一遍，决定下周六去网吧进行第一次上机模拟。
晚上表姐回来，满面春风，估计是吃到肉了。此时她觉得工厂制度太没人性，要是明天也放假，姐姐和男友就有一整夜可以尽情爽一把，做完了清洗完还得分开，实在惨无人道。
许沁柔这边正同情表姐，对方倒是给她一个脑瓜崩：“白天你太没礼貌啦！看不上就看不上，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他拿筷子指我才叫没礼貌吧！”许沁柔反驳道，“跟看不上看得上有什么关系。”
姐姐把她的编程书丢到一边：“给我趁早把你身上的书生气洗掉，你现在不是学生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啊？告诉你你没资格看不起人家。”
许沁柔深感无力，感觉两人压根不是在说同一件事。姐姐的脾气她清楚，再辩解下去迟早吵起来，谁都别想睡。她们是亲人，在外头要互相照应，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感情不值，于是她腆着脸过去说了几句软话，好歹把表姐哄好了。
工厂的生活又无聊又累人，望穿秋水等来的假期也在各种事情中消磨过去，许沁柔越来越少想起常伟。偶尔记起初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也像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去网吧练习时，她偶尔上网，但没有常伟的任何账号——他应该在上中专或者高中了，应该也没时间注册这些。她省吃俭用，从工资里攒钱买了部手机，存了几个工友的号码，除此之外通讯簿里没有其他名字。出来后也没再和家里联系，表姐问她过年回不回家，她摇头。
“我要离开，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没问题？”姐姐再三确认，“你准备住哪？过年那两天工厂宿舍不给住人的。”
“那两天我去城中村看看，总能找到转租的房间。”许沁柔倒不担心这个。最开始出来飘荡她还对西北那个小县城颇为挂念，真正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后，觉得哪里都比家里好，就算常伟在那边，她也不想回去看一眼。要是能把过去的记忆清洗掉，不知会有多开心。
“城中村不安全，关外乱得很，前几天还爆出杀人案。”表姐对她的计划相当不赞同，“回去吧，家里条件比这里好得多啊。”
她依旧摇头。哪怕这里宿舍夏热冬冷害虫泛滥，好过被他们嫌弃。啊对，他们还盘算着她的钱呢。想都别想。
表姐见她不为所动，也就不多费口舌了，只向她要电话号码。她这部手机买了有一个月了，却不肯和姐姐交换号码，姐妹俩还为这事吵了一架。许沁柔直言，她要是把号码告诉她，她一定会转头就告诉她父母，她不想收到父母的催债电话和短信。姐姐骂她无情无义没良心，好歹父母还供她到十五六岁。
“多少女婴儿生下来就被淹死了，你还能读完初中，该感恩啊，亏你说出这种话来。”表姐一脸鄙夷。
许沁柔被她们这种观点弄得啼笑皆非，甚至生不起气来，只有种巨大的无力感。她不想吵架，只让姐姐回家，来年再见。
“提前和你说一声除夕快乐。”她说。
表姐拿她没辙，让她自己注意安全，然后就和男朋友快快乐乐地上了去四川的火车。他们恋情发展得很快，今年先和他回去见见家长。
厂子里其他姑娘也都是要回家的，好多人还大包小包给家里带了不少礼物。许沁柔找不到跟自己合租的人，市区内的房子又租不起，只能冒着危险到关外去看看。她尽力把自己打扮得灰头土脸，问了一圈，找到一间空屋子，租客回老家一个礼拜，要转租，价钱很便宜，她便抓紧时机付钱住了进去。隔壁的女室友是个出来卖的，经常带男人上门，大半夜喘息声不绝于耳。除了这一点比较烦，周边环境倒还蛮符合她的要求，不远处就是廉价小摊，吃东西很方便，而且还有网吧，大年三十都不关门的那种，白天她可以去练习编程。就是要小心财物，尤其是新手机，被偷了她要心疼死。
安顿下来后，她的网吧生涯正式开始。网管见到她一个小姑娘混迹在不务正业的青年之中，有点好奇，问她怎么不回家。她笑笑，反问回去：“他们怎么也都不回家？”
“没家了啊，有家谁不愿意回去。”网管撇撇嘴，指了指几个瘫倒在电脑桌前昏睡的大男孩，他们无一例外胡子拉碴，就算在冬天衣服也散发出汗味，估计一周多没洗澡了。“身份证都卖了，不在这里混着还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