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看着这句话，许沁柔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焦躁和颓废，好像他体内一直有不匹配的零件绞在一起咔咔作响。她抱着手机，被堵得不知说什么好。凭她对他的了解，这绝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劝慰能扭转过来的，他马上也快要满二十岁了，心态一旦定型，她根本无能为力。
手机响了，邓万龙来电。通话栏里还有几十个来自他的未接电话，现在许沁柔有点烦他了，真想把机子往地上狠狠一砸，奈何智能机不像诺基亚那么禁摔，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电话掐掉，洗澡上床。入睡前她给常伟发了一条：“我哪会烦你，我一直记得你初中时是怎么教我做题，怎么维护我的。我是真的想见你。”
这种话也就只在和常伟说的时候不觉得肉麻，也许因为他们之前太熟了，什么话听起来都稀松平常。
不出所料，他没往下接，翌日起床也没见到回复。
邓万龙的qq消息太多她看着烦，索性屏蔽掉，手机白天关机，倒是不怕他电话，她已经想好，要是今晚回去还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她就在通讯录里也拉黑他。还好他今天没那么失控，只是发短信问她为什么生气了，他哪句话说错了。她告诉他：“咱俩不合适，你能找到更好的，别再联系了。”
很快她就发现邓万龙并未死心，他确实不再在社交软件上发消息，但隔三差五给她寄礼物，零食抱枕化妆品一样不落。没有恋爱关系她当然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不得不私聊他，叫他提供准确的地址，她好再寄回去。他当然不肯：“你收着吧，我喜欢你，愿意给你买礼物，你不用觉得良心不安。”
她现在真的有点懊恼，当初就不该默许他送自己回家，要是他不知道地址，她还不用欠这么多人情。
算了，礼物先放在她这里，等哪天休息日她再好好搜一下这边的几个军区的地址给他寄过去。邓万龙和她讲军营里的生活，大多集中在宿舍、食堂和训练场，全是鸡零狗碎的搞笑事，对自己的兵种和方位他从来没提过。
把邓万龙放在一边，她全心“对付”常伟。方法和他当年的一模一样：她每天晚上下班就给他发qq消息，阐述自己一天遇到的人和事，哪个顾客特别不讲理，奶茶店出了什么新品，同事之间又闹不愉快了，大学城的学生打架了……不管他回不回，她一天不误。看样子他也没嫌她烦，没说要她就此停手，这兴许是个好兆头。
毕竟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了啊。
常伟一直没有对她的邀约做出应承，许沁柔知道这急不得，也不会在qq上催促，只把他当树洞，开心的不开心的一并倒进去，试着让他了解现在的她自己。邓万龙倒是请过两次假坐车来奶茶店找她，好言好语地问自己究竟哪里惹着她了，弄得其他店员以为他俩闹矛盾要分手，不少学生也在围观，有意劝和。她已经厌倦了被其他人看着，奈何做奶茶是她的工作，她站在吧台前无处遁形，只好随他们怎么说，自顾自调配饮料就是。邓万龙也不想她难堪，退到店外去，找个石凳坐下，等奶茶店打烊才走上来。
“阿柔。”他在她面前站定。
许沁柔想挥起袋子砸他，被他抓住手腕。感受到他肌肤的一瞬间她浑身一抖，邓万龙连忙松手：“对不起对不起——”
他这张脸太适合露出怯懦的表情，每次都能精准地激发出她的母性，让她说不出狠话。她摆摆手走在前面：“你别跟着我，说了我们没可能的。回去吧，别错过了时间让长官骂。”
还好，他真的没有跟上来。许沁柔进了房间才舒了口气，照例给常伟发消息，只是略过了邓万龙来找她这件事。这样冷却一阵子，邓万龙再轴，最后也会完全失去兴趣，她又不是天仙。他人也老实，再说身在军区他也没有当跟踪狂的时机。于是她毫无顾忌地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络方式，反正不担心他会胡来。
她的预测似乎是正确的，邓万龙确实没再找到奶茶店这里来，连礼物也停了，更没有换账号来骚扰。她得以过了一段清静生活，除了同事和部分学生为此惋惜。轨迹终于摆正，她将业余的心思全花在常伟身上。功夫不负有心人，慢慢地常伟也开始做出回应，每天有那么一两句是关于军营生活的。他在新兵训练时表现优异，现在是一名侦察兵，训练任务极重，用手机的机会也少之又少。得知情况后她心中欣喜，系统这次总算没有坑她，常伟果然是个靠谱的家伙。
他偶尔和她抱怨，侦察兵的训练科目里有外语，就这一门科目他最苦手，其他项目都能排在前列。许沁柔抱着手机笑的同时也在纳闷，常伟那瘦瘦小小的身板，怎么就能吃上这碗饭？似乎大家都有特别的长处，唯独她没有技能傍身。
她体贴地：“你训练累了就睡，不用理我，有空再回啦。”
他果真没回复，应该是累了一天已经睡着了，今天不是周末，没得放松。
纵使如此，许沁柔看着他寥寥数语也兴奋得睡意全无。重逢失散的故人永远比认识投合的新人让人感动，她正试着把曾经丢掉的东西捡回来，而且已经有了收获。
十二月底，马上就是元旦假期，常伟可以出来一天。许沁柔看了眼自己的排班表，没有她的假。不管了，这次就是扣工资她也要请这个假。
“你先别急，目前暂时是说有一天假，真正到了那天会不会有突发情况也保不准。”常伟叫她冷静点，“我头天晚上再告诉你确切消息。”
她把奶茶店地址发给他：“总之你来这里一定能找到我。”
“嗯。”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头一次发回复还带了“可爱”的表情。许沁柔被这个骚包的表情惊到，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条消息。
第二天是她的休息日，当晚她睡得晚一点也没关系。她躺在床上把他们所有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甚至找出原来的诺基亚，把常伟当年发的流水账短信也转存到现在的手机上刷了一夜。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草草吃了点饭，又躺回去玩手机。当年出来打工时的雄心壮志已然熄灭，休息日太难得，她只想一睡不起，根本没有学习的动力。再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学什么。假日光阴一晃而过，晚上七点钟，到了吃第二顿饭的时间，正准备起身煮面时，她听到大门被人敲响。
知道她地址的熟人不多，目前只有邓万龙和常伟两人。她靠在门边，压低嗓音：“谁？”
这间房子的猫眼没法用，当初找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检查这个。她有点懊悔，抓着手机，已经按下110，随时准备拨通。
“我是陈锋。”外面的人声音沉郁，语气急促，“快和我走一趟，邓万龙出事了。”
他天生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压迫的气质，许沁柔在这份威压下不由自主地打开门，刚开了一条缝隙就后悔了，想关上也来不及，他已经就着缝隙把门强行拉开。好在真的是陈锋，不是入室抢劫的坏人。她暗骂自己一点原则都没有。
陈锋抓着她手腕就要把她往门外拉，她扒着墙壁不撒手：“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平白无故拉我出去算什么？！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在这里大吵大嚷容易引来其他邻居，陈锋松开他，脸庞急切到扭曲，配合着本来就容易让人感到威慑的五官，唬得许沁柔一愣一愣的：“他请假想来看你，路上出了车祸，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你现在过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他知道你去看他，就算没撑下来也不会留下遗憾。”
许沁柔被他弄得脑中一片混乱，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步步紧逼：“算我替他求你，我在这里给你跪下了，求你去见最后一面！”
他说着就双膝往下一屈，真的要跪。许沁柔脑子轰地一炸，只想着他真要在这里跪一晚，嘴巴里还一直求她，小区里的人不定怎么传呢。她赶紧扶起他：“行行行我和你走，去见他！”
她早就受够了在众目睽睽下尴尬脸红的滋味，这滋味的源头是在初中，到现在还每每让她难堪得想要钻个地洞躲起来。
“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她坐上陈锋的车后低声道。
陈锋没答话，只顾开车。许沁柔问他这是谁的车时他才开口，说有个已经退伍的战友是当地人，这车就是他借给他的。
“事情都这么紧急了，你还有闲心关注车子？”陈锋打着方向盘，轻声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无端的指责，许沁柔心下不悦，又是在别人车上，不好发作。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递给她一盒酸奶赔罪：“抱歉，是我太着急了，口不择言，你别忘心里去。”
她耳根子软，他都这么说了，当然不好再摆着臭脸，于是接过酸奶：“没事。”
“现在这个点堵车……”陈锋烦躁地一拍方向盘，想想有女孩子在旁边，尽量收敛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玩玩手机或者睡觉吧，晚上回来可能要挺晚了。”
许沁柔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不好再玩。而且她出门前没吃晚饭，现在肚子饿得直叫。过了几分钟她忍不住将酸奶盒子扯开喝起来，陈锋还掏出几块独立包装的饼干给她。
“先将就一下吧。”他说。
她吃完喝完，困意没多久就上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眼皮子都难以撑开，五分钟内便彻底不省人事。陈锋看了一眼，打了个电话出去：“喂，马上就到，我都安排好了，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