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唐莘扇了扇周围的空气,迈进门槛。
她低垂眼帘,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摆设还和记忆里的一样。
只是,屋里随处可见蒙尘,往日被阳光铺满的明媚屋子,降低了好几个色度。
卫寒将行李搬了进来,也咳嗽了好几声,“果然不能住人,要打扫也需要不少时间。要不,我还是去村外头的小旅馆问问吧?”
唐莘轻叹一声,说:“也好,你去定两间房,有单独的厕所就好,没必要太豪华了,别听周奕麟的,他那个大手大脚的……”
话说一半,她把后面的话吞回了喉咙里。
卫寒既不可查的挑了挑嘴角,“那你就在这里,做你想做的事,等我安顿好了,再过来帮你的忙。顺便,我也找村民打听打听,方深和邓玉秀。”
“好,你去吧。”
唐莘挽起袖子去了厨房,找出一块破布,洗了数遍,拧干了开始擦拭家具。
老屋子保存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多了,当年爷爷带着她住在这里时,不知道什么缘故,集中变卖了一部分老家具,红木的八仙桌、黄花梨大柜,红柚冬瓜罐……一件件的都是爷爷的心头好,时不时就能指着它们说上一段典故,但慢慢的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唐莘起先还以为是养自己太贵,让爷爷不得不变卖家产,但爷爷解释过,不是因为这个。
“咱们莘莘这么小一个,每顿连二两饭都吃不完,养你就跟养只小奶狗似的,哪里需要许多钱。别担心了,爷爷卖东西,其实是为了干一件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啊?”
“嘿嘿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爷爷要干的这件大事啊,如果成功了,千百年后都会有无数人感谢我。”
“那干这件大事需要很多钱么?”唐莘那时候小,并不明白爷爷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整天就见他呆在屋子里,东捣鼓,西捣鼓,要不就是翻看一堆味道难闻的古书,连门都很少出。
“是啊,需要好多钱!不过,这件事值得!”
唐莘听说爷爷需要钱,想了想,便把自己的存钱罐抱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奶声奶气道:“那莘莘攒的这些钱,都给爷爷!”
唐进宸既欣慰又心酸的摸摸她的头,摇着头说:“不用,爷爷的钱已经够了。”
唐莘将信将疑的望着他,直到唐进宸象征性的从她的存钱罐里倒出一些硬币,塞进兜里,她才高兴的作罢。
“爷爷……”唐莘一个趔趄,突然从回忆中醒来。
她幽幽一叹,看向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那间没有门的屋子,不但是唐进宸的书房,也是他睡觉的地方。里面除了书架和满屋子的书,只有一张书桌,一张狭窄的木板床,以及一盏掉漆的陶瓷台灯。
唐莘慢步走过去,抬手打起门帘。
门帘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稍稍一动,便腾起一片尘雾。
唐莘早有准备屏住了呼吸,没有被呛个正着。
进得屋内,她面露遗憾,这里的书架全空了。爷爷带着她搬家,前往定城之前,这些书似乎就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也不清楚究竟是卖了,还是送给了别人。
她擦拭干净书桌和木板床,抚摸着上面残留的墨迹,隐隐记起来,她曾经在这里捣蛋过,不但打翻了砚台,把书桌给染黑了一角,床褥和床板上也都浸满了黑漆漆的墨汁。
但唐进宸发现后没有责备她,只罚她去练了十张大字。
唐莘打开书桌的抽屉,发现里头已经成了蜘蛛的家。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结满了抽屉,层层叠叠的,上头还沾满了许多小蚊蝇。
她顿觉恶心,偏过头缓了一阵,才重新回过头,开始清理这些蛛网和虫子的尸体。
里头没有蜘蛛在,大概是白天出去了,现在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偷偷凝视着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不好意思,以后你们不要在这里做窝了,这里……是我的家。”唐莘已经决定好了,要找村支书把这间房的地契买下来,以后这里不能拆,还要委托人每隔几天就过来打扫,保持它的原样。
半个小时过去,她总算把抽屉里面清理干净了,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还留着一些属于爷爷的东西。
一本牛皮封面的记事薄,一只钢笔,一根腐烂的红头绳,还有一把被虫蛀坏的檀香扇。
唐莘把扇子和红头绳扔掉,将记事薄和钢笔拿了出来,擦拭干净。
她打开记事薄,发现里面的页面早已泛黄,但幸好没有被虫蛀,只是有些因为受潮而产生的霉点。
扉页上,唐进宸用遒劲锋利的笔锋竖着写了一行字:文物修复笔记。
“文物修复笔记?”唐莘不由得心里一惊,爷爷难道以前是做文物修复的?
可要是那样,她怎么从未见他修复过什么文物?
也可能,他年轻时候是个文物修复师,但后来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就回到老家,没再重操旧业。
不管怎么样,这是爷爷的遗物,唐莘决定收好。
因为好奇,她翻看了几页,发现里面记载的的确都是有关文物修复的事情。
1978年,9月17日
局里来了一位新同事,被分到和我一个组,成为我的同事。
太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不是孤军奋战了!
1978年,9月21日
罗承钧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和我很谈得来,很多看法也与我一致!有他帮忙,我们这个小组修复缂丝龙袍的进度变得快多了。
1978年,10月3日
罗承钧今天不小心打翻了我们新配制出来的洗染药剂,我生气的骂了他几句!他下班时脸色有些不对,我想,大概是我的语气太冲了。不如,明天给他道个歉?
1978年,10月5日
缂丝龙袍的修复工作已经进行到一半,零损耗!
……
一连好几页,唐进宸的记事薄上记录的都是有关缂丝龙袍的修复事宜,有时候三言两语带过,有时候写的十分详细。
唐莘从他的语句里可以看出,他非常重视这项工作,并因为得到新同事罗承钧的帮助,得到了突破性进展,所以两人发展成为好朋友,提到他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唐莘一下子看得入了迷,继续往后翻,发现缂丝龙袍在修复后送去了北京,爷爷和罗承钧都得到了上司的嘉奖,得到了一笔奖金,还得到了参与其他文物修复工作的机会。
又翻了一页,唐莘忽然神情一变,心脏揪了起来。
她发现了一样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天眷通宝,出现在了记事薄上。
1981年,3月2日,小雨
河南出土的一枚天眷钱,极可能为金熙宗时代铸造的“天眷通宝折二真书”,存世数量极少,异常珍稀!局里将它交给我和罗承钧,希望我们能写一篇鉴定报告,描述它背后的社会历史背景和铸造特点,我非常兴奋!
1981年,4月11日,晴
罗承钧认为“天眷通宝折二真书”历史价值极高,打算写一篇论文,详细论证它在古钱币史上的价值,我支持他。
1981年,5月21日,暴雨
我和罗承钧发现局里出现了一件大事,万分震惊!为了避免损失,我和他决定,把天眷通宝藏起来……
记事薄到这里,忽然有几页纸被撕掉了。有关天眷通宝的后续事情,再没有任何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