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泽坐在露台抽烟。
辛辣的烟味呛得嗓子像被火燎了，才一口就止不住地咳嗽。
“不会抽就别抽，逞什么能。”
一声嗤笑声从身后传来，佣人推着慕尧从卧室走了出来，熟悉的脸却是分外陌生的表情，“难看死了。”
顾衍泽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烟灰簌簌地往下掉，落在裤子上烫出一个又一个褐色的小洞。
慕尧示意佣人离开，右手食指敲了一下压在掌心下的离婚协议书，不紧不慢地说：“这份协议我看过了，对你很有利。不对，应该说是全心全意为你打算了。我要是你就立刻签字让协议生效，多犹豫一秒就算我脑子不正常。”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顾衍泽转头看过来，眼睛被烟熏得发红，“我现在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尧挑高了一侧眉毛，想了半天，试探道：“我要是说，车祸造成我大脑受损，在主人格休眠期间，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你会不会相信？”
顾衍泽沉默了几秒，按熄了烟头，手指慢慢扣上了烟灰缸的边缘，认真地问：“所以只要弄死了主人格，第二人格就会回来。”
“开个玩笑，哥们，劝你慎重，冲动是魔鬼。”
慕尧被顾衍泽眼底那道实实在在的杀意震慑住了，不得已松口：“好好好，我说实话。先声明，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就随便猜猜。”
停顿了片刻，才神神秘秘地开口：“呃…你既然经历过冲喜，或许有没有听说过…借尸还魂？”
顾衍泽一怔，第一反应是慕尧在耍他，但很快，一些过去被刻意忽略的地方逐渐浮现脑海。
性格大变、刻意避免与周围熟人的接触、知道很多隐秘，与慕家截然不同的处事方法…
理智在告诉他这不可能，不管是慕尧疯了，还是自己疯了都不可能。
但偏偏，一个个事实都在印证慕尧的说法。
顾衍泽突然想起来，他很多次喊“慕尧”这个名字，那个人都不曾给过回应。
就好像…他根本意识不到那是在叫他一样。
因为他根本不是慕尧。
借尸还魂。
所以，那个人其实……早就死了吗？
顾衍泽的脸唰地惨白一片。
慕尧冷眼瞧着，见他相信了，才接道：“懂我的意思了？懵了吧，我也是。妈的，太离谱了，白日被雷劈都没这样的！”
在慕尧一通彻底颠覆了三观的讲述后，顾衍泽终于从恍惚中慢慢找到了飘忽的理智。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慕尧。”
“废话！”
慕尧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想想全世界大概只有顾衍泽能理解自己现在这种白日见鬼的感受，不免升起了一种有难同当的真兄弟情。
“大半年前，那哥们突然尝试了一种偏方，我就是从那时候起，慢慢有了意识。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主导权在他。”
慕尧回忆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整天就和看4d电影一样。我看他亲手收拾了慕舜，积极复健就为了亲笔签下这份离婚协议，费尽心思给你过生日，我估计…他应该是知道自己要走了。”
说罢，看着失魂落魄的顾衍泽，慕尧的语气有点酸：“人家疼你的，事事为你考虑。怕自己走了没人护着你，把千星传媒都给了你，够意思，这要不是我的钱，我看了都感动。”
顾衍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份离婚协议，我…”
“协议我没有意见，就按他的意思来。”
慕尧表现出意外的大度，“没别的，我挺佩服那哥们的。摊上我当时那样的情况，是个男人都扛不住，他能坦然接受，还能把慕舜给弄了，最艰难的早期复健也是他替我熬过来了。就冲这些，我也不好意思反口。”
顾衍泽想了想：“千星是他给我的，我想要。按公司如今的市值，给我三年时间，连本带利还给你。”
“省省吧，收起你敏感的自尊心，我又不是为了你。”
慕尧秉持着不浪费彼此时间的态度，开诚布公，“千星给你，和慕氏的合作也继续。对外，咱们这关系摆着，太生分了对我们都没好处。对内，我是看在那哥们的面子上，替他看顾一下小遗孀。”
顾衍泽垂眸自嘲：“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慕尧看不得顾衍泽痛苦的模样，转眼看到了桌上的黑木小箱。
箱子上还插着的餐厅里带回来的一小簇花束，慕尧看了半天，叹道：“你也别半死不活的，了解花语吗？”
顾衍泽摇了摇头。
“白的那个，波斯菊，花语是自由、坚强。他送给你，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顾衍泽心里一酸，摸着昨天还被他嫌弃的小白花，五脏六腑都快被撕烂了。
“还有那个，蓝色的那个。”慕尧顿了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叫勿忘我。”
顾衍泽：……
被撕裂的心脏终于被一下重击锤烂，心跳都停止了。
顾衍泽紧紧攥着那簇花压在心口，深深地弯下了腰，弓起的脊梁骨疯狂颤抖，肉眼可见的面临崩溃。
慕尧看着这出性转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感觉自己就是棒打蝴蝶的马文才。
越想越郁闷，他冷哼一声，拍了拍离婚协议书，“再难过都忍一忍，先把正事办了，不要浪费别人送你生日礼物的心意。还是说你不想签，还想和我继续待在一个屋檐下…”
下一秒，扣在掌心的离婚协议被顾衍泽用力抽走。
他翻到最后，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离，立刻就离。”
没有了那个人，顾衍泽在慕家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行了，协议生效，之后的手续我会让律师尽快办的。”
慕尧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慢走不送，顾总。”
——
另一边，苏辞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昏黄。
太阳在天际线上残留着最后一圈红晕，厚重的云层遮盖着暗沉的天空。
他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发呆，半晌后，动了动双手，慢慢举起胳膊翻来覆去地看。
几乎是僵硬地从床上坐起，身体都快要忘了该怎样协调四肢了。
苏辞裹着被子，看着一年没见的卧室，很久都没动一下。
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
“你总算是醒了。哥，昨晚喝了多少醉成这样，奇哥他们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八壹中文網
苏辞看着一年没见的亲妹妹苏简絮絮叨叨地打开衣柜，翻出睡衣扔在他身上，“快去洗个澡，睡了一天一夜，浑身的酒味臭死了。”
衬衣盖住了头，苏辞伸手拿下，摸着淘宝二十九三件包邮的t恤，看着自己不到十个平方的老破小卧室，他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他真的穿回来了。
“我睡了一天一夜？”苏辞清了清嗓子，“这一天，我就只是在睡觉？”
苏简应了一声，一个弹指敲在了苏辞的额头：“睡得和死猪一样。”
苏辞摸了摸额头，明显的钝痛，提醒他面对现实。
回来了。
书里的一年，是现实的一天。
下一秒，他又陷入了迷茫。
穿书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梦？
顾衍泽他……
想到顾衍泽，苏辞一下子从浑浑噩噩中抽身，翻身冲下了床，扑到了书桌上打开了电脑。
等待电脑开机的时候，他看到了桌上的镜子。
里面那张许久不见的属于自己的脸，又一次提醒了他，眼前的才是真实。
手一抬，镜子“啪”一下被反扣在桌上，苏辞暂时不想看到自己这张脸。
苏简被吓了一跳：“哥，你干什么？”
“没事，手滑。”
苏辞在文件夹里找到了当初《崛起之霸总传奇》这本书的存稿。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苏简好奇地凑过来，疑惑道，“你看这个干什么？这本小说都完结好几年了，你忘了当初因为那个结局你被骂成什么样，甚至有读者要人肉给你寄刀片，你自己都说是黑历史了。”
苏辞咬了咬下唇，没有解释。
说了苏简也不会信，顶多认为他喝醉了发神经。
但他很肯定，自己昨晚喝得不多，身上的酒味是因为摔倒时打翻了一桌子的酒瓶，摔了一跤不至于让他睡上一天一夜。
如果只是酒后一梦，那也太逼真了。
如果不是梦，就一定会有证据。
从小说第一章开始，苏辞逐字逐句地检查自己的原稿。
苏简看到苏辞魔怔了一样，想想还是去厨房煮醒酒汤。
整整一夜，将小说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终于在天亮时分，苏辞找到了一处令他在意的地方。
原剧情里，顾衍泽被冤枉罪名成立的关键，是他在慕尧身死的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
而在之后的剧情里，提到某个红颜知己想给顾衍泽过生日时，被拒绝了。
顾衍泽解释了一句，说他生日那天会去墓园给父母扫墓。
前后一联系，顾衍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那天，很有可能是他独自去了墓园。
所以推测，慕尧死在了顾衍泽生日当天。
苏辞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这不是他设计的剧情。
这是小说世界真实存在，并且自动修复剧情bug的证据。
苏辞找到了答案，却紧接着意识到一件事。
他在顾衍泽生日当天回来了——在慕尧本该死去的日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即便他修改了剧情走向，但角色的结局还是不会变。
那……顾衍泽也还是会死？
苏辞想到这里，呼吸一窒，不行！
他要回去！
……顾衍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