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哐啷”的金属声响起，钢条、细铁棍等物划过水泥地的动静，在安静的仓库里显得异常的刺耳。
顾衍泽面对出现的几人，神情骤然变冷，本能地抱紧了苏辞，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姜勤的人？”
“算是吧。”领头的男人身形瘦削，长相凶狠，“我们和姜老板做了一笔交易。”
苏辞余光瞥了一眼门口，姜勤真是卑鄙得一点没让他失望。
这人吩咐严标找来的，一个个光看外表或许没什么，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们比平常人更蜡黄的皮肤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病态。
一双双浑浊的眼珠子凝着极端的狰狞，他们紧盯着顾衍泽，就好像一群处于长久饥饿中骤然发现了血肉的豺狼。
苏辞想到严标临走前和姜勤的对话，这群被宣布了死期的重症患者，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反而比之前那些身强体健的打手们要难搞得多。
仓库被反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
这里成了你死我活的斗兽场。
“那些人……”苏辞缓了口气，低声提醒，“把命，卖给了姜勤。”
顾衍泽的神色变得凝重。
刚才他已经把地址发给了警方，如果就自己一个人，就算不能全力抵挡，也是可以拖到救援赶到的。
可苏辞耽搁不起。
“两位，对不住了。”领头的男人咳了两声，虚掩着嘴，晃了晃手里的拇指粗的铁棍，“我们收了钱，今天肯定不能放你们活着出去。”
“别废话了，咱们都是活不了多久的，收了钱安置了家里，这条命也算不白死。”
“赶紧动手吧，说好的人一咽气，钱就到账了。”
……
牢笼后面，顾衍泽搂着苏辞，低头亲了一下黏着血块的额头，“再坚持一会儿，我尽快把他们都解决了。”
还不等他将人放平在地上，苏辞忽然聚起一股劲，主动抱住了他，“他们……不怕死，是疯狗。”
“别担心。”顾衍泽弯着背，软声安抚，“我很快就好，你……”
话不等说完，忽然肩上传来一股力，顾衍泽被苏辞往后一推，再一抬眼，原本连动都动不了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恢复的体力，已经踉跄着爬起来，冲到了牢笼门口。
“苏辞，你干什么？”顾衍泽懵了一瞬，急忙起身，“你回来。”
笼门虽然布满陈锈却依然坚固，门上挂了一圈小臂粗的链条锁，钥匙就挂在锁上。
苏辞用那双肉血模糊的手，飞快地将门锁上，将顾衍泽关在了里面。
“苏辞！你想做什么？你锁门干什么！”
顾衍泽眼睁睁看着苏辞将那把全是锈迹的钥匙，放进了嘴里，他站都站不稳，还在冲自己笑。
“苏辞，你别开玩笑，你伤得很重……”
顾衍泽慢慢睁大了眼，他从苏辞那抹笑里看懂了这个人的想法。
刹那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
他脸色惨白，几乎找不到半点血色，扑上去摇晃着牢门，崩溃怒吼：“苏辞，把门打开！我让你打开听到没有！我不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我承受不了！”
顾衍泽望着苏辞的眼睛，喉间一哽，一字一句却异常的清晰，“苏辞，我不能再经历一次。我真的、真的承受不了……”
苏辞平静地看着顾衍泽，往后退了两步。
他将钥匙藏在了舌苔之下，一股又臭又涩的霉尘味冲得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缓声说道：“齐章自杀了，对不对？他不会让你脏了手。”
顾衍泽没有回答，他用力摇晃着铁门，想破门而出。
“齐章都不能接受的事，顾衍泽，我更不可能答应。”苏辞抬起苍白的脸，淡笑着，“你为了抢时间，打算杀了他们对不对？”
顾衍泽动作顿了一秒。
“不可以哦。”苏辞轻轻摇了摇头，低叹，“顾衍泽，他们不值得你脏了手。”
“那你呢！”
顾衍泽的双目血红如疯魔一般，一个劲地拉扯着锁链，哐啷作响的铁链磨破了掌心，铁锈刺进了皮肉，他却浑然不觉。
“我的手不能脏，你就可以再搭上一次命吗！苏辞，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苏辞深吸了一口气：“不至于吧，我挺能打的。”
“你放屁！”
顾衍泽眼看着那群人手里的钢条铁棍，简陋却泛着寒冷的光，颤声恳求：“苏辞，你不能再受伤了，你会熬不住的。换我来，好不好？就这一次，换我，行吗？”
苏辞摇了摇头。
顾衍泽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他这一次就在苏辞身边，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却仍然不能保护他一丝一毫。
这摧毁了支撑着顾衍泽的神志，磨灭了他所有的思维。
“为什么？苏辞，你又不爱我！我只是你的一个替身，一个毫无价值的影子！我这个影子没了，你可以……可以再造一个更好的……”
顾衍泽大声地吼叫、哭喊，疯狂地捶击着牢门，“苏辞，你犯不着为了我受罪！苏辞，你听到了没有！把钥匙给我！”
苏辞又往后退了一步。
“啧，两个男人，死到临头还腻腻歪歪的。别急，黄泉路上，你俩搭伴走。”
看够了热闹的男人举起手里的钢条，对准了苏辞的后背，狞笑道：“不过小朋友，其实你姘头说的对。你这个样子撑不了多久，等你死了，我们一样能拿到钥匙，又何必多吃苦头。”
说着，破风声传来，苏辞余光向后瞥了一眼，转身避开了这一下袭击。
钢条打在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衍泽用力踹着围成牢笼的每一根栏杆，声音喑哑难听：“你们别碰他，有什么冲我来！”
这群人的目标的确是以顾衍泽为先，偏偏被一道坚固的牢门阻挡了。
苏辞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断裂的钢筋，支撑着自己站着：“少浪费力气，你把腿踢断了也出不来，老实待着。”
“苏辞，你根本站不稳，换我来，好不好？”
顾衍泽心脏传来的痛比大腿的痛要疼上千倍万倍，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跟前的那抹背影，快要被逼疯了，“苏辞，我求你了，把钥匙给我。”
苏辞慢慢攥紧了无力的手，转头看向身后被困住的顾衍泽，轻咳了两声，挤出了一抹轻松的笑，“顾衍泽，你说我现在算不算美强惨人设？据说这种设定，一般人都很难拒绝，人气很高，你喜不喜欢？”
“苏辞，你别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顾衍泽眼看冲着苏辞砸来的铁棍，因为他反应迟钝，没有完全避开，一下被砸中了肩膀。
苏辞皱了一下眉，原地晃了两下实在站不稳了，捂着肩膀半跪在地上。
“苏辞——！”
顾衍泽几乎无法呼吸了。
他的每一次喘气，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当下的一切，令他有一种自己的身体被击打到筋骨俱裂、千疮百孔的感觉。
他恨不能代替苏辞承受所有的痛，可事实却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刚才打空的男人再次抡起手里的钢条，这一次稳稳地打在了苏辞的脸上，将人彻底打倒在地，“小朋友，听你姘头的话，把钥匙交出来，活活被打死的滋味可不好受。”
苏辞抿紧了嘴唇，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操，真麻烦。”男人对着周围几人使了一个眼色，“一起上，动作快点。”
“不要，别打他！“
“住手，不要碰他，你们不是冲我来的吗！放开他！”
“苏辞，把钥匙吐出来。”
“我求求你，你把钥匙给他们！苏辞——！！！”
顾衍泽看着苏辞闭上眼，无声的拒绝，他感觉自己被崩溃的情绪死死掐住了咽喉。
七八个大男人将苏辞围了起来，各种家伙事儿招呼在苏辞身上，拳打脚踢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各种辱骂声不绝于耳。
苏辞蜷缩着身体，双臂抱住了头，尽量用后背承受了所有的殴打。
他几乎没有余力反抗，只在有人试图去掰他的嘴时，才会夺过地上的碎石，用那双没了人形的手，发了狠去反击。
一时间，竟然没人能强行令苏辞交出钥匙，只能继续加重对他的殴打。
苏辞咬着牙忍着，即便嘴里血流不止，也没有将钥匙吐出来。
顾衍泽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
他坠入了人间地狱。
……
仓库外什么时候传来的警笛声，顾衍泽不知道。
他只看到仓库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警察冲了进来，把外边的人全部拷走了。
苏辞被一名警察从地上扶起。
他满脸都是血污和灰土，头无力地垂着，视线看向顾衍泽，艰难地笑了一下，终于将那把破旧的钥匙混着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门锁被打开，顾衍泽踉跄地冲了出来，一把推开了扶着苏辞的警察，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痛苦难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没、没事了，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苏辞，再坚持一下，你……”
苏辞大口大口地呕血，脸色从苍白急速地泛出青灰。
顾衍泽见过苏辞这幅模样，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了。
他双唇颤抖，泣不成声，“我不计较了，苏辞，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你忘不了那个人没关系，只要你回来找我。你把我当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能接受。”
苏辞凝望着顾衍泽，很轻、很慢地摇了一下头，“不来了……”
顾衍泽的眼泪汹涌地往下流，他抱着苏辞，就像抱住汪洋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一旦他松了手，就会再次坠入无尽深渊。
“可我们已经结婚了，苏辞，我们结婚了。你回来找我好不好？再回来一次，我能等你的，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多久我都能等……”
苏辞张了张口：“顾……衍泽……”
“我在。”顾衍泽急切地望着苏辞，“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苏辞舍不得顾衍泽哭，他想摸一摸那双流泪不止的眼，却抬不动手了。
看到顾衍泽的模样，他的心脏揪得生疼。
“顾衍泽，我喜欢你的，喜欢了很久很久。”
顾衍泽怔愣了一下，以为苏辞是在对真正的顾衍泽说话，他忍着心口的剧痛，咬着牙根不去争辩自己的身份。
“顾衍泽，我追了你那么久，一颗心全掏给你了，就放了你一次鸽子……”
苏辞无力地牵了一下嘴角，气若游丝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十年了，你也该消气了吧？”
顾衍泽咬住嘴唇，死死忍着哭声，“嗯，我也喜欢你的……苏辞，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我等了你太久了，这次，换你来找我吧……”
苏辞转动着涣散的瞳孔，努力去和顾衍泽对视，“顾衍泽，你来找我，好不好？”
明知道苏辞不是在对自己说话，顾衍泽还是忍着悲痛，用力地点头：“我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
苏辞听到回答，舒出一口长气，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意。
“太好了，顾衍泽要来找我了。”
苏辞慢慢垂下了头，眼前越来越黑，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我好高兴，我喜欢的人……顾衍泽，我又能见到……”
声音消散，最后几个字随着最后一口气，消散在尘土中。
顾衍泽抱着苏辞，低头埋在他颈肩，后背猛地颤了几下，恸声大哭。
“顾先生，救护车来了！”
身后传来喊声，顾衍泽猛地抬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凶狠又决绝。
他抓起地上的钥匙，抱着苏辞跑进了牢房里。
将门锁重新锁上，他把钥匙扔到了最角落。
“顾先生，你干什么？”进来看到这一幕的警员愣住了。
顾衍泽抱着苏辞，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外面围过来的警察，面无表情地按下了被扔在地上的金属盒上的绿色按钮。
倒计时重新开始跳动。
“是炸弹！”离得最近的警员神色大变，“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收危险品！”
“被碎石和砖块挡住了，没注意到……”
“顾先生，你先出来，你冷静一点。”警员一边喊着联系拆弹组，一边劝顾衍泽，“这里太危险了，你要马上离开。”
“你们都走吧。”顾衍泽抱紧了苏辞，眼神绝望到麻木，“我要去找我的爱人，还有几分钟时间，足够你们离开了。”
“顾先生——”
“走吧，别打扰我们。”
顾衍泽挥了挥手，“我爱人在等我，我不是那个渣男，我不会让他等太久。”
说完，他忽地感觉到了一阵放松。
对这个没有苏辞的世界，顾衍泽没有任何留恋。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工具人手都不够，谁也打不开被锁住的牢门，也接触不到顾衍泽和他身边不断减少时间的炸弹。
最后三十秒，在场的人不得不撤离。
顾衍泽像往常一样，搂着苏辞贴着他的脸，低声说着话，表情既放松又释然。
“创造我的神明不在了，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
“苏辞，我想跟你走，去有你的世界。你能不能带我走？”
“不带也没关系，反正，我来找你了。”
计时器发出了尖锐的声音。
三秒、两秒、一秒，轰——！
在一片地动山摇的巨响中，整座仓库，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