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清微蹙了眉，妖冶的眼角勾起，道：“那现在要如何？”
李连清知晓，萧承胤向来不是鲁莽行事的性子。他连夜赶来调兵，就说明这是他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决定。他要救的那个人值得。
但是现在萧承胤调兵，无异于把自己的后背展露给萧则御一党，与自寻死路没有区别。
萧承胤蹙眉看了他一眼，额角湿发滴滴答答地往下坠着水珠。他拿着虎符，挺身向门外走去，道：“出兵。”
李连清一愣，“你疯了？公然违抗秦王令，这可是死罪！”
萧承胤冒着大雨，手里执着一半虎符，湿发和湿衣黏连在身上的衬的他的身形愈发高大挺拔。萧承胤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走到点将台上，摇响了集军铃。
立即有巡夜的将士吹响了号角。军营里灯火簇动，大秦的虎狼之师训练有素，迅速集结。
京北大营规模不及京南大营，但这般集结起来，人群簇拥着，也不可小觑。萧承胤站在点将台上，拿着一半虎符，道：“众将士听令！！”
“得令！得令！得令！”
长戟击地，发出气镇山河的巨响。将士的嘶喊声穿透京北大营，十里不散。
萧承胤将那一半虎符举起，道：“孤有心爱之人身陷囹圄，朝不保夕，孤心甚痛...现孤只有这一半虎符，若是不愿追随于孤，大可现在归营，孤不计较;若是愿意追随于孤，便随孤出征！！”
李连清此时追来，看着伫立在点将台上，身边灯火簇动的萧承胤，惊道：“承胤！”
秦制森严，若是虎符未合，按制不得出兵。先秦孝文王也曾执一半虎符号令三军，却无人响应。
萧承胤近乎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举着一半虎符，雨水顺着尖锐的下颔流下，健壮紧实的手臂如同一杆令旗。
京北大营死一般寂静，天边巨雷滚滚。
李连清看着他抉择的大秦公子，耳畔一声嗡鸣。
此时，不知是谁先执戟跺了下地，高喊道：“誓死追随公子！！”
接着，那人周边的几位将士响应，“誓死追随公子！！”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大秦将士参与其中，“誓死追随公子！！”
长戟击地，大气磅礴。
冰冷砭骨的雨水顺着萧承胤下颔滑下，他紧紧握着大秦虎符，胸膛上下起伏，身后雷电闪动，真龙一般劈开了黑暗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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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呈安是在一堆杂草上醒来的。他的双唇已经没了血色，墨发披在肩头，身上的白衣沾满了血污和灰泥。
他现在一动就是刀削火燎般的疼。沈呈安蹙着眉，捂着剧痛的腹部，恍然看见一双纹凤红边锦靴。
沈呈安猛然一惊，抬眸往上看去。却见虞氏端坐在凤椅上，支着下颔，一只柔荑拿着团扇，慢慢给自己扇着风。
沈呈安慢慢支起身子，端坐起来，一身破败衣衫遮不住与生俱来的气势威压。他冷笑了声，道：“太后可真是好手段。自己的姻缘不如意，便要想方设法去破坏儿子的。”
虞氏一愣，凤眉慢慢蹙起，道：“你说什么？”
沈呈安道：“我说，你姻缘不如意。赵王迁即了赵王位之后，是不是一直冷落你？甚至要同房，都得是你使些卑劣手段迷昏了先赵王？”
虞氏的脸逐渐变了色。这些都是她的秘闻，都只是些体己的知道，这个人是从何得知。
于是端起身子，道：“你是何人？”
他看过原著，他当然知道。沈呈安冷笑一声，“这些秘辛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为了争凤位，使尽恶毒手段坠了先赵王其他妃嫔的孩子，一共十三胎，十三条人命，仅存的三位，都被你想尽办法败了他们母家，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烛火明灭，虞氏的脸惨败如鬼。而沈呈安岿然不动，如阎罗殿上拿着生死簿的判官。他笑，一缕乱发遮住眉眼，
他长眸凌冽，隐约夹着一缕促狭，“你为了报复，给先王的饭食里下了花梅豆，使他的身子每况愈下，他去问你，你推给了没有家世无辜的琪美人，使她受了劓刑，不堪其辱投湖自尽......
污秽往事蓦然被人剖出，虞氏心神巨震，一双凤眸睁得巨大，尖声扑向沈呈安，掐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是何人？你到底是何人？！”
沈呈安任他抓着，直挺的身形不为所动。他垂下纤长眼睫，看着虞氏剧烈起伏的胸膛，轻笑着，但语气已经越来越冷，
“你为了夺权，杀掉碍你凤位的定国公一家，私下懿旨放大秦兵马入韩阳关，使大赵近万百姓丧命——”
“你是谁！！”虞氏尖叫，发冠散乱，垂落在肩头。
“数万冤魂，”沈呈安眯眼看她，“十三位龙嗣，在向你索命——虞媚漪，”
沈呈安任她尖锐的指尖嵌入自己的皮肤，低眸看她，鼻尖抵着鼻尖，“前几年长平之战，有廉颇老将军坐镇，不一定输的，虞媚漪，你偏偏要换下他——事后还要派遣奸人诬陷，叫廉颇老将军不能再征战黄沙，郁郁而终......”
“......赵国将士近四十万人，全被坑杀，你敢说都是秦人的错吗？”
虞氏目眦尽裂，道：“你住嘴！！”
沈呈安温柔笑着，“你不敢，虞媚漪，你老了不少吧，你一闭眼，是不是就能看到那四十万冤魂徘徊在你殿外，向你索命？”
“我没有！！”虞氏尖叫，“明明是秦将白起惨无人道，是他坑杀了大赵将士！是他击杀，是他活埋......是他的错！”
沈呈安：“因果轮回，虞媚漪，白起已经被秦昭襄王赐了鹿卢剑，自刎在了杜邮，那把剑现在就在阿胤的腰侧，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带兵攻赵...下个该你了。”
“哀家没有！”虞媚漪凄厉道，“你这个贱人，哀家要撕烂你的嘴！”
沈呈安冷冷注视着她，宣判道，“你有罪，虞媚漪。云致他是个仁君，但他却坐不稳这江山...都是因为你，虞媚漪，你的儿子在替你赎罪。”
“你还不知错吗？”沈呈安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你有罪啊，虞媚漪，你有罪......”
虞媚漪对视着沈呈安骇人心魄的眼睛，嘴唇慢慢失了血色，不自觉重复，“我有罪......”
“不！！”她回过神来，失声否认，“哀家无错！哀家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来杀哀家！你懂不懂那种夜不能寐的感觉？！”
“夜不能寐...你诛杀了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你便安心了？你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会不会突然看到他们？他们在你身侧徘徊......”
虞媚漪浑浑噩噩，两眼里冒着血丝，“哀家无错！哀家无错！是他...是他要夺我虞家的兵权，是他送我儿子为质！是他叫我死！是他......”
虞氏斜冠散发，“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身为嫡次女，自幼备受宠爱...是他偏要打乱我的生活...哀家从未被人那般爱过...父亲不愿意，我便同他闹，我要嫁给他这个不受宠的四公子...但他却利用我虞家！还送致儿为质...他娶了这么多女人为他生子，而我只有致儿一个！”
沈呈安眯起眼睛，看她，“你走了眼。但这不是你叫更多人妻离子散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虞媚漪大笑，她蓦地低眸，看向沈呈安，眼底的血丝如蛛网，“你懂吗？你不懂...他到最后恨透了我...你知道被自己爱的人痛恨的感觉吗......”
沈呈安心底莫名“咯噔”了一下，胸口里的窒息蔓延开来。
“哀家逼不得已，是哀家杀了他！因为他想杀我，叫致儿死在咸阳......”虞媚漪道，“可是他怎么懂，我做了那么多逼不得已的、害他的事情...哀家依旧是爱他的...可是哀家忘不掉！忘不掉他搂着另一个女人，对我说、说.......”
她死死抓着沈呈安的肩膀，“说他早已经恨透了我...他恨我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他嫌我肮脏....他爱的，是那些清白的、手上没有鲜血的女子.....”
沈呈安的下唇颤了颤，没有搭话。
“你懂吗？啊？”虞媚漪道，“你怎么可能懂，没人懂...连致儿也不懂......”
虞媚漪：“可笑！哀家可笑极了！我替他争王位，为了他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是他到最后不爱我...恨透了我......他嫌我脏啊！”
最后，是虞氏疯疯癫癫地大笑着，走出了牢狱。
沈呈安的胃里变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熬。他等虞媚漪走远了，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重新躺到杂草堆上。
虞媚漪的话在他耳边久久萦绕。沈呈安心里越来越难过，翻了个身，墨发垂到脸侧。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两滴鲜血溅在掌心。
沈呈安重新抱紧肩膀，忍着病痛，阖眸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