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安吃不下东西。有赵云致的威压在,吃食自然是短不了他。但沈呈安腹内难受得很,连粗粮也吃不下的,浑浑噩噩地睡到后半夜,觉得口内干涩难耐,便强撑着,爬起来要水喝。
牢狱外暗处站着一个人影,听到沈呈安的动静,晃了晃,往一边去了。
沈呈安心里疑惑。但现在他一没伤天,二没害理,虞媚漪也就是教他住两天牢,让赵云致长长记性便罢了,不会有人会害他的命。
那人去了不久,很快折了回来。这人身形不算高大,比沈呈安要矮了半个头。他开了门锁,窸窸窣窣地将门锁放在地上,长靴击地发出“笃笃”的声音。
月光下,一只手端着装满清水的瓷碗,递到沈呈安面前。
那手也小,指腹覆着老茧,像是常年执刀剑留下的。沈呈安抬眸仔细瞧了瞧,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清他黑暗里尖锐的下颔。
顿时警觉,沈呈安接过碗放到一边,道:“无事了,你出去罢。”
那人滞了滞,并不动。
沈呈安心中已经警铃大作。他蓦然抬眸,看向这人,道:“不走等着你表兄来擒拿你吗,永平?”
永平身形微僵。她蹙起长眉,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英气的脸,良久,道:“你怎知是我?”
沈呈安身体虚弱,坐不了多久就感觉头晕眼花。他阖了眸子,道:“现在大赵上上下下,也就你想要我的命了。”
被戳中心事,永平蓦地咬紧下唇,脸上漫起屈辱的红晕。她靠近沈呈安,道:“你都知晓?”
一柄利刃横在沈呈安喉间,泛着寒光。
沈呈安不答,眼皮抬也没抬,一缕墨发垂在肩头。
永平英气的眉尾上挑,道:“是、我就是想要你的命,我不仅想要你的,我还想要那个坐到王位上的那个人的.......”
“从那夜我失去了清白开始,我就想要你们的命!”
沈呈安抬眸。他因着眼尾上挑,平日里眸子总是带着一丝活色生香的、勾人的意味,但此时他的眸子变的极冷,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看着永平颤抖的手,道:“永平是吧?白渊渟...我以前听过你...长平之战的时候,你曾三枝火箭断了秦军粮草,却因是女儿身,军功最后归到了庸碌无谋的赵括身上......”
永平苍鹰般的长目凝视着他。沈呈安不动声色,道:“可惜了,我一直在为你可惜。”八壹中文網
永平静静地看他,良久,轻笑:“你有什么可惜的?我那位王兄,为了能纳你为后,连他的妹妹都能算计进去...我那天找他,不过是想从军!却被他故意灌醉了,交给贴身近卫......”
永平到底是个女儿家,说及此处,便说不下去,转了话头道:“我素日顽劣,他就是算准了爹娘不会信我,认定了是我做出了那等丑事...我白家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沈呈安抬起摄人心魄的眸子,看向她,道:“帝王心术罢了...你是牺牲品。若是你想发泄仇恨,就杀了我罢。”
沈呈安将腕子抬起来,递到白渊渟的面前。白渊渟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一时间怔住,抬眸细细打量着沈呈安,似是在思考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沈呈安现在手无寸铁,清瘦的脸上还沾着血污,怎么看怎么像是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永平犹了豫。
沈呈安看过原著,了解这位少年女将军的心性。她领兵打仗的天赋不比她叔叔白起差,况且为人比男子还豁达。赵云致走的这一招,着实是亏大了。
永平定定地看着沈呈安,冷笑了声,心里憋闷得很,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表兄他喜欢你,原是这般聪慧...若我为男儿身,也定会纳你入后宫。”
沈呈安心中暗道不好。永平冷了眸子,一把钳住沈呈安下颔,将那碗清水尽数倾倒进沈呈安口中。
沈呈安被这冷水激的胃里抽搐,当即推了永平就要到一旁呕吐。永平冰凉的手扼住沈呈安的下颔,逼迫他将吐出的清水又咽了回去。
“我不杀你,”永平道,“你不喜欢我表兄罢,今天你便尝尝,被自己不喜欢的人折辱,断了后路,是什么滋味。”
说罢,她冷冷起身,挺拔的身形渐渐隐没于黑暗。
沈呈安捂住腹部,身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着抖。嘴边漏出的水渍浸湿了鬓发,黏连在脸侧。
他的胃里开始灼烧。沈呈安觉得脑子又热得厉害了,他逐渐看不清东西,身体却开始寒热交替,胸前蔓开大片大片的粉红。
“阿胤.....”
沈呈安浑浑噩噩,眼前模模糊糊地似是看见了萧承胤独自行走在冰雪里,他依旧那般渊渟岳峙,穿着十二层帝袍,脖颈上的青金石朝珠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萧承胤赤着足,冷白的皮肤泛了红。他散着发,寒风吹起了他的袍角,勒出他紧实修长的腿型。他在天地一色的白色中,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线行走。
“萧儿......“沈呈安似乎听到萧承胤在唤他,“等着我.....”
沈呈安的脑子里各种记忆纷杂不堪,搅和在一块儿。他抬手捂住发烫的额头,想要抬手去探他。他抬起手来,倒真触碰到了一只手。
赵云致紧紧攥着他的指尖,暴怒道:“谁碰的他!”
一旁似乎有许多太医跪了一地。一个太医试了试那碗清水,道:“这碗里,确实有教人神志不清的药,应当就是媚药.....”
赵云致怒极不言。他打横抱起沈呈安,大步往牢狱外走去。
恍惚中,虞媚漪的声音在沈呈安的耳侧响起。女人白了脸色,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赵云致冷冷道,“寡人说了他身子不好!他以前中过媚药,因体内寒症引发了大病,救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再也碰不得这类药物!
“...寡人的好母后,寡人都说了不会再见他,你还要这般不依不饶吗?你太叫寡人失望了!”赵云致道,“若是他出了事,这王位寡人立即拱手相让,谁爱坐谁坐!”
“致儿!”虞媚漪的声音在颤抖,“哀家没有碰过他!定是、定是他自己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故意饮药,离间我们母子....”
“够了!”赵云致道,“守门侍卫可是说今夜只有你进了这牢狱.....虞夫人,你、你当真是好歹毒的心....”
赵云致的心跳的极快。他冷冷宣判道,“从今日开始,你我母子,不必再见!”
“致儿!”虞媚漪逐渐崩溃,“阿娘没有...你相信阿娘.....”
赵云致紧紧抱着沈呈安,将一众禁军侍卫甩在身后,直往赵王寝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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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胤引兵,往东而去。他先携了一队轻骑,绕过东洲地界。
东洲是弃地,荒凉破败得很,随处可见嶙峋的畸石。
越往东越热。行军路难,萧承胤不得不让奔袭了数十里的秦军就地扎营休息。
将士们都有些热,安好营扎好寨后少不得扯开襟口,寻凉水洗脸搓身,稀稀拉拉坐了一地。
萧承胤将玄黑色劲装穿得严实。自打入东洲以来,他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烈。他挽起袖子,不安地看了看远方邯郸的方向。
再过一日,就能到了。
萧承胤这么安慰着自己,也起身去打了一盆凉水,将凉水兜头浇下,极力平复自己躁乱不安的心。
临到阵前,最忌慌乱。为了能让这些誓死追随他的将士平安回家,萧承胤必须想办法钻研透地形和战术。
他会尽快的。
过了东洲,就能看见赵国的烽火台。到时赵国的烽火连连燃起,秦赵之战就会再次开始。
秦昭襄王先前打的那场长平之战,虽大伤了赵国元气,但是最后却也没攻下赵国。现在发兵突然,萧承胤心里也没有底,但他在将士面前也不能展露出自己的犹疑,只能佯作镇定。
他正在研究地形,突然见一只游隼飞来去。那隼盘旋着,嘶鸣一声,落在萧承胤的肩头,
它将喙插进羽毛里。萧承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剧烈。他伸手将游隼腿上的信筒拿下来,颤着手拆开。
萧承胤人虽离开了赵国,却也叫人一直盯着赵国内的动静。
那眼线进不了宫室,只能通过十三曹里的消息慢慢探测,探也探不真切,又怕耽搁了正事,只得将自己所知悉数写进了信内。
“赵王室内有大变动,有人重症,太医院夜不闭灯,赵王致雷霆大怒,将其母虞太后囚禁于雨花台。”
有人重症?是何人重症?
他的呼吸逐渐不稳,手颤抖着,将绢帛铺在一块巨石上,小心展开每一丝褶皱,想看完在这褶皱里藏匿其他的详细消息。
谁重症都好,只要不是萧儿....
那亲信是个聪明的,知道萧承胤最关心什么,在末尾单独列了一行。
“重症者,正是燕萧燕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