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呈安平日里看着端庄威持,但睡觉的时候格外不老实。小猫儿一样在萧承胤怀里乱动。
萧承胤抱着他,坐在池边看沈呈安给他带的那卷竹简。这竹简虽简陋且有些残缺不全的地方,却字字珠玑。萧承胤本就是位面之子,多揣摩揣摩残页,便能自己大致补全。
他正看得入神,突觉怀里人动了动。
沈呈安本来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转了个方向,搭在萧承胤腰上。他紧紧抱住萧承胤,把自己与他贴的严丝合缝。
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阿胤......”
萧承胤轻笑,眉目疏朗:“嗯。”
“要抱......”
萧承胤:“抱着呢。”
沈呈安微蹙了下眉。他在萧承胤怀里安静了会儿,又道:“阿胤......”
萧承胤:“在。”
沈呈安唤了他也不说话,就把自己蜷在萧承胤怀里,瘦削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萧承胤合了竹简,俯身凑近沈呈安。
阴影覆在沈呈安脸上。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微微侧了头,把自己半边脸都贴在萧承胤胸膛上。
沈呈安蹙了蹙眉:“我在哪儿呢......”
沈呈安脑海里全是自己穿书来的前夕。他在深夜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下了高铁,天太晚,人潮散尽,他打不到回家的车。
沈呈安回国坐了两天的飞机,外加一夜的高铁,路上只喝了一瓶水。饥寒交迫,疲惫至极。
沈呈安站在只剩霓虹灯闪烁的路口,无数次想拦车,但过往的车辆都对他视而不见。甚至有一辆车开得太快,直接从沈呈安身侧擦过。
他勉强躲开,车轮碾压过雨水的积洼,溅了他一身的雨水。
父亲的电话他打不通,沈家的管家也因为那个小三把他拉黑了。沈呈安只能站在路口,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去拦一辆肯载他的车。
命运就像是在捉弄他。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沈呈安迟迟打不到车。他独自站在午夜的路口,反复去看手机里,那个小三录制发给他的母亲在医院的视频。
视频很短,只有39秒,母亲身上插满了管子,就连那温柔毓秀的脸庞都瘦脱了人形,录制视频的女人笑得开怀,镜头也因为她的抖动乱晃着,沈呈安连他母亲的脸都看不清。
沈呈安眼眶红了,他从小就不是求人的性格,但那次他主动去打了他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
柯朔当时被迫在酒吧参加一个聚会。里面的音乐和人群太嘈杂,第一个电话他没有听见。
沈呈安便又打了第二个,电话的“嘟”声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酒吧里戴着无框眼镜的高冷医生正被一个腰细臀翘的十八线小明星搭讪,五颜六色的酒吧灯投射在他身上。他被那小明星磨得无法,又出于礼貌,便答应给他联系方式。
柯朔拿起手机,看见了沈呈安的来电。
他浓黑锋利的眉尾轻轻挑起。这个联系人从未主动在他的通话界面上出现过,但一直被柯朔单独列了个分组,来电也是特别提醒。
在柯朔的记忆里,17岁的沈呈安即使是在少爷小姐云集的贵族高中,依旧如星云那般神秘而遥不可及。
爱慕沈呈安的人数不胜数,当时他在毕业联欢晚会上助兴唱的一首《还是会想你》,就被许多女生私下设为了来电铃声。
柯朔和顾淮铭都是这茫茫追求者中的一员。柯朔当时莫名被沈呈安的这通电话激起了虚荣心,炫耀一般任由那电话响了许久。
那小明星举手机举累了,凑到柯朔面前,道:“这是谁啊?”
柯朔笑了下,推了一下自己的无框眼睛,道:“一个朋友。”
小明星天真道:“朋友的电话为什么不接?”
柯朔只笑不答。他侧眸看了眼小明星,道:“你靠近些。”
小明星不明所以,但又实在想傍柯家这个金主,便乖乖靠近了柯朔。
他说罢,便把手机举起来,把语音通话改为了视频听话。
接通的时候,沈呈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嘶哑,似乎感冒了。他道:“柯朔......”
沈呈安一眼便看到了柯朔怀里那个唇红齿白的小明星。那小明星正嘟着嘴对他比着剪刀手,柯朔亦是穿着一身休闲套装,手搭在那小明星的肩上,两人看起来亲密无比。
沈呈安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表情,道:“打扰到你的生活了,抱歉。”
柯朔挑起眉尾,心里突然撕裂般难受。因为他在沈呈安脸上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表情。
于是搭在小明星肩上的手紧了紧,表情也冷了下来。
沈呈安继续道:“你能不能抽个时间来接我......”
柯朔冷冷的:“我很忙。”
沈呈安又顿了下,他的性格没有容许他多解释。于是便僵硬地道了句“抱歉”。
柯朔心里越来越难受。他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把电话挂断了。
搞了这一出,闹得他也没心情给那小明星联系方式了。柯朔沉默了良久,给他俩另一个同学顾淮铭打了电话。
沈呈安母亲的住院费一直由他和顾淮铭支付。顾淮铭为了献殷勤,没事的时候总往医院跑。要他去接沈呈安正合适。
沈母那晚下了解除病危的通知,再次由icu转到了普通病房。顾淮铭刚操持完,坐在走廊长椅上休息。他接到柯朔电话,更是欣喜,当即道:“我去接他。”
路过医院洗手间的时候,顾淮铭甚至还克制不住地进去照了照镜子。他洗了把脸,又用清水简单做了个发型。
另一边,沈呈安站在路边。他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把手。不知站了多长时间,一辆普通的破旧的大众停到他身边。那个司机是个略胖的中年男人,操着京腔,道:“你是要打车吗?”
沈呈安点了点头。那司机道:“要去哪里?”
沈呈安便报了自己母亲住的那家医院的名字。司机叹了声,道:“上来吧。”
沈呈安死马当成活马医,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开门上了车。
“家里人出事了吧?”司机掌控着方向盘,掉了个方向,“别着急啊,放宽点心,谁家都有点事,会平安的......”
沈呈安十指交握。他抵着额头,闷声道了句“谢谢”。
司机也没再说话,一直把他送到医院门口。沈呈安给他钱也没有要,只摆摆手叫他快去。
沈呈安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拖着它快速过马路。
他心里着急,眼睛一直注视着医院高低错落的建筑,揣测哪个是他母亲病房所在的地方。
顾淮铭刚出门口,手里晃着他那把玛莎拉蒂的钥匙。他看见沈呈安,先招了招手。
此时被顾淮铭叫来医院签字的沈父也在道路一旁下了车。沈百川有了几缕斑白的头发梳成了背头,穿着收腰西服,手里拿着一柄镀金手杖。他先注意到了顾淮铭,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沈呈安。
沈百川蹙了蹙眉,心里诧异。他看向不告而归的沈呈安,正在揣测怎么呵斥他。却听到耳畔顾淮铭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沈呈安,停下!!”
沈百川握着镀金手杖的手一紧,快速用手杖支着自己,往沈呈安的方向而去。
沈呈安听到这呼唤,才回过神。他看向自己右侧——此时那辆车已经很近了,不仅开的路线歪歪扭扭,速度还非常快,一看就是醉驾。
沈呈安被耀眼的车前灯刺得暂时失了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觉到自己腿部被重重撞了一下。剧痛传开,沈呈安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嘴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搅和在一块。
沈呈安倒在地上,肺部抽搐,一股一股地往外吐着血水。
那司机撞到了人也没有停下的意思,快速从沈呈安身边驶离了。
顾淮铭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他因为剧烈的跑步而喘息着。顾淮铭抱起沈呈安,道:“撑住,不许闭眼!”
沈呈安被撞出了脑震荡,意识越来越模糊。顾淮铭抱着他飞速往医院跑去,鞋还跑丢了一只,道:“医院就在旁边!你他妈要是敢睡,明天老子就把你妈的氧气罐拔了!”
沈百川瘸着腿,支着手杖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医院里很快有人来接诊。一群护士冲出来,把沈呈安放到担架平车上,往icu而去。
顾淮铭被挡在icu外。他送着担架车进去,高大的身形摇晃,撑住膝盖,近乎喘不上气。
沈呈安耳边非常嘈杂。他拼命睁着眼皮,强撑着自己的意识,张开口,近乎无声地说:“叫我看看...我妈......”
“最后、最后看一眼......”
一个护士听到,说:“医生,病人似乎在说话。”
主治医生用酒精擦拭着仪器,叹了一声,道:“别管,先救人。”
半小时后,沈呈安一直艰难喘息的胸膛渐渐恢复了平静,幅度越来越小。在他安静下来的三分钟后,心电图机归为一条直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拿着手术刀的手骤然停住,无力地搭在沈呈安渐渐冰凉的臂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