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春天,“光阴号”动车奔驰在第八区大地上,这是继两年前“精神-核”动能机组基站发生大爆炸事态加重,第八区被其他八区禁止来往后,动车组的首次重新启动。
驻留第八区已久的寒冬迟迟散却,几乎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暖春覆盖了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让每一度风送去春的讯息,催开那些在冰雪下等待重新发芽的种子。
动车轨道沿途两方长出来茂密的植物,摇曳的新枝被高速列车行进后产生的烈风拽得摇摇晃晃,而后归于平静,在和风煦日轻抚下静默地吐出新苞。
它们争先恐后的,迎春而笑,生怕落得慢了,就会被蓬勃生长的大地万物抛下。
“那些遥远的繁花开放在无数个沉默的梦里,永远的,长久的,铭刻在我心中。”
齐荆坐在靠窗的位置,从明亮的窗户看向外面,抬手撑在下巴上,面前摆放着一本被翻旧了的书。
整个车厢,或者说这趟列车都只有他一个人,像是坐在一趟穿梭时光的车上,赶赴一个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约定。
玻璃窗户上蓝光轻轻闪动,很快就有一张立体的、异兽一般的脸浮现在齐荆眼前,庄重而又平静地注视他。
“原来你还没有走啊。”齐荆缓缓地说。
那张脸上的兽嘴一张一合,声音低沉缓重:“我是他的精神附着体,所以在他活着的时候,永远都无法离开他三米远的距离,只有等到他死后,我才可以自由地移动。”
停顿了一下,那张脸又说:“毕竟,你还没有走,不是么?”
齐荆沉默地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问:“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离开方式?”
“这趟光阴号动车上的每一节车厢中,我都布置了十公斤的tnt炸|药,大概在五分钟后,另一趟对驰的光阴号动车就会出现在你前方,那趟车上也没有任何人,只有每节车厢的十公斤炸|药。”
齐荆只是笑了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tnt这么老旧的方法。”
111说:“便宜,有效,不是吗?”
齐荆便没有再说话,他看了一会儿窗外,目光重新落在被放置在面前的书上。
“你说,”他轻声道,“他最后真的有重新爱上我一点么?”
等了一会儿,111才说:“我给你带来了一段录音,和一张照片,是他生前最后一张。”
不知道什么键被触碰到了,空寂的车厢内忽然响起青年欢快跳脱的叫喊声:“我要动心了。”
然后又是一声:“我真的要动心啦!”
最后是:“我动心咯?”
后面是111气急败坏的喊叫声,还有那个人嬉笑回骂的声音。齐荆摇摇头似乎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后,伸手将出现在厚重书本上的那张照片拿了起来。
那上面并不能看到人脸,只有一只五指微微卷曲起来的手掌,手指修长白皙,将一朵半枯萎的紫色鸢尾花虚虚拢在手心中。
他像是终于无法忍耐似的,放下那张照片,却还要低头仔细再看一眼,最后合上书,把它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长久的沉默中,111注视男人紧盯窗外的侧脸,问:“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来一句诗。”齐荆没有回头,目光从窗外那明媚的阳光下飞鸟和树梢晃动的天空抚过,说,“刚刚看到的。”
车厢里沉默了很久,111似乎打算等待他自己说出来,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男人的下一句话,于是它才又问:“是什么?”
“大都好物不坚牢。”
耳边已经响起列车与轨道摩擦时发出的震响,他闭上眼,等待最后那一刻的降临。
穿过车前头的透明玻璃,可以见到那辆对向冲来的光阴号亮起车灯,响动由地面导向这边列车车身,带着决然的一往无前,再不回头。
“彩云易散……”
——琉璃脆。
在巨大的动力推动下,两车车头终于重重相撞,车底早已被绑好的炸|药引燃爆炸,霎时火光冲天而起,散开遮天蔽日的浓烈黑雾。
两辆光阴号的车身都被尽数推入浓雾和烈火中,他仍然坐在原处,穿过被火光疯狂舔舐的玻璃,洞见自己无悲无喜的面容。
——小舟。
一定要等我。
等我来重新找到你。
--theworld·1end--
马桶里的水冲下来时,被人按住脑袋压在槽中的王从舟借着抵在马桶两侧的手臂,拼死挣扎抬起头,这才没有让下方管道中漫起来的水冲到自己脸上。
“妈的!”王从舟在心里骂了一万遍,没有特定对象,无差别攻击,“我说三个一,你就不能给我整个好点的身份吗?上次是实验对象,这次是……是什么,被校园暴力对象?”
这是王从舟进入第二个世界的第三天,三天前,他满脸懵逼地在一场重要考试中睁开眼,看了一眼光屏上的考试科目和内容,瞬间脸都扭曲了。
考试科目,九区精神文化与社会制度汇编。
想当初在现实世界,大二那学期他逃掉了这堂选修课,不仅仅因为它是只是一门选修课,还因为作为文科的人文历史课,这门课枯燥无趣堪比长长的裹脚布,需要背的东西特别多,他看到就头疼到想原地去世。
王从舟卑微地跟111求了半天才换来他日渐无情的系统帮忙,勉勉强强赶在考试结束前答完题,最后那道价值四十分的论述题111让他自己写,王从舟拿着题看了半天,最后只写了一句话。
题目是,“你认为第三区未来是否会在九区中占据主导地位?请论述你的观点”。
也就只有第三区的这些学者们敢这么出题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里没钱没势打架也打不过别人的一群治学家们,一个二个成天眼比天高,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甚至连第一区那群掌握九区实际权力的变异人种都看不上。
没办法,谁叫这里是第三区,有“高科技温床”之称的第三区,在这里百分之六十的占地上都是学校和科研所,七成的人都是搞学问的,在这个地方,再多么有钱有权的人,都要向这群“书呆子”俯首。
大量资金流入研究者们的口袋里,支撑起他们那些或是有用或是无用,或是荒诞或是大胆的研究,新时代的狂想和异变,神性和人性的冲突与对立造就了人们对新事物探索的求知心,这才形成第三区如今无可撼动的地位。
王从舟的回答是,“我认为不会,因为我们都知道,给钱的才是爸爸,而第三区显然是被给的那个,除非有一天第三区研究出控制第一区那些人大脑的方法,这就达成了哲学上一个命题模式,‘自己做自己的爸爸’,当我们处于这个循环中时,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111看着他的回答有些好奇:“这是哪位大哲学家提出来的命题?”
王从舟趁着最后三分钟交卷,抽空回答:“隔壁的mr.王。”
111:“……”这个梗你过不去了是吧。
想到这个回答的瞬间,王从舟也想起来那个乱用“隔壁老王”的男人,刚一笑弯了眼睛,就收敛了笑容。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在我进入第一个世界的时候,你曾经给过我两个提示。”王从舟想,“第一个是小心名字里带j音的人,你该不会指的就是齐荆吧?感情你这个j音是指拼音?”
111:“不然呢?”
王从舟:“……难道不该是英文名字里带着个j的字母!”
111说:“谁规定的不能用拼音?”
王从舟无语了好一阵子,直到讲台上监考官朝他抬了抬下巴:“同学,你还没有交卷么?”
“稍等,我马上就交。”王从舟回答一句后,继续在脑子里想道,“那我这个世界遇到谁名字拼音里带着个j的,就先把人揍一顿以解我心头之恨……哎哟我去,这个交卷系统怎么操作的?”
王从舟小心翼翼在面前光屏上点了几下,第三区拥有颇为丰厚的教学资源,学校里教学系统都有点高端,至少大部分是他在第八区不曾接触过的。
就好比在这里考试,考生们都是通过光屏作答,结束后录入虹膜和指纹信息,才算交卷成功。
他扒拉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交上卷子没有,光屏上也不给个提示,等得不耐烦的111说:“我现在把世界背景传给你,按照我之前告诉你的规则,你有两次选择了解世界命运线的机会,在第一个世界你已经用掉了一次,还剩下一次,是否要选择了解这个世界的命运线?”
王从舟想了想说:“暂时先不了吧,我感觉这个世界我还能行。”
以前看那些小说主人公进入异世界带着个逆天的系统就能大开杀戒大杀四方了,更不用说还有作者亲爹安排的各种金手指,而他王从舟进入这些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寻找未婚夫的主人格,要金手指没金手指,要系统……倒是有,可这个系统完全就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了,成天就知道看本子和吐槽他。
能提前预知世界的未来走向大概是他唯一的金手指了,关键是只能用两次还被他用掉了一次,另外一次当然要好好省着,留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用。
不知道怎么回事111这家伙读到了他的想法,哼了一声说:“你金手指粗大着呢。”
“哪里粗大了……”王从舟翻了个白眼,“就没一个靠得住的。”
大概是不愿意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111十分冷漠地说:“那么稍后将为你传输世界背景,请注意查收。”
“喂等等!”王从舟按在光屏上的手指乱摸一通,“先等我把怎么交卷子研究出来吧!”
然而他那坑爹的系统完全不打算听他的,万千信息汇聚而成的浪潮袭来,熟悉的被冲击感令人头晕目眩,王从舟满眼昏花地不慎按在光屏上,不知道触动了哪个地方,只听讲台上监考官说:“可以了,交完卷子就早点离开。”
王从舟:“……”
教室里其他学生早就走光了,第二个世界发生的地点在学校中,但王从舟身处的地方既不是高中,也不算是大学,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预科学院”。
简单来说就是经过传统高考选拔出一批在某方面或很多方面出色的学生进入预科学院,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观察以及选拔,第三区各个知名的大学以及研究所会从中带走自己中意的学生,后续给予高昂的入学费、奖学金和研究扶持基金。
能够进到这地方来的人都非同寻常,这次的原身就是个全科超能的全才,但他留给王从舟的并不是荣耀,而是一身伤痕累累,还有几段难缠的社会关系。
直到走出教室摸到肩胛骨下刺痛的新伤,王从舟才惊觉他在记忆中看到了什么——原身在这次考试前,答应帮助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作弊。
而王从舟又是个文科废物,要不是靠着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系统,他自己都会挂掉,更不用说帮别人作弊了。
于是他十分理所当然的,迎来了三天后的这场围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