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在梦里，他来到一个洪荒之谷，四周一片荒芜黯淡，不似魔界，不似仙境，周遭了无踪影，空寂幽冷。
远处飘荡着云团，如轻烟缥缈，被风轻轻一吹，云雾皆散。
他往前走着，越过山谷，走到山峦叠嶂深处。
此处，不正是穹苍之巅吗？
他为何会到了这里？
是谁指引着他？
“阿寻……”
一个久远的声音陡然传来，让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月白色锦袍，宽大的水袖被风吹拂着，碧发发丝撩起，清朗如玉，皎洁似月。
那副模样，恍如初见。
“我们终于见面了。”
百里寻走到他面前。
“你怎么会出现在我梦里……”
明明是一场梦，为何如此真实？
真实的仿佛他就在他眼前。
“我来找你了。”百里寻还是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一袭白衣，墨发翩翩，他站在顾寻面前，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阿寻，你想我吗？”
顾寻猛地抽回了手，往后倒退几步，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你想做什么？”顾寻满眼警惕。
百里寻轻轻一笑，白皙如玉的脸上泛着淡漠疏冷的笑意，他朝着顾寻走去，眼神勾人又暧昧，“你都知道了吧？我和魔尊的身世。”
迷离又柔情的眼波荡漾着，他的目光在他脸上脖子上来回摩挲，最后与他直直对视，爱意翻涌，在眼底如一阵阵巨浪，滔滔不绝地掀动着。
那是他多想爱的人。
如若没有仇恨，没有恩怨，没有十年前那一场屠杀，他会不会告诉顾寻，他爱他。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他。
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对他好。
西宁算什么东西？
顾寻紧咬唇瓣，厉声说，“知道又如何？”
百里寻伸手抚上顾寻的侧脸，顾寻想退，却被他另一只手拉住，“既然知道，那么，我和西宁，又有何不同？”
“不，”顾寻决绝地推开了他，“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百里寻冷笑，眼中爱意丝毫未减，像一池春水漾着无尽的波澜，“他和我本为一体，如若我想，我和他便可重归一体。”
“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
顾寻高傲地昂起头，百里寻闯进他的梦境，将他带来这里，不是为了说些废话吧。
西宁把真相告诉了他，百里寻立刻来找他，究竟有何目的？
“不，阿寻，我来找你，因为……”百里寻温润如玉的眼眸涌起熊熊火焰，他如痴如醉的欣赏着眼前的男子，几乎要把他吞噬，他薄唇微微勾着，一字一字都说道，“因为……我很想你。”
十年未见，他是真的想他了。
“从前，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百里寻向他走来，修长挺拔的身影依旧如前，雪白的衣衫猎猎翻飞，依旧超凡脱俗。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道歉？
顾寻觉得好笑，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碰到。
百里寻和他道歉？难道以为他会原谅他？一句对不起，过往的一切悉数抹杀？
死了的人能活过来？
“痴人说梦！”顾寻嗤笑道，“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屠杀那么多生灵，近半个三界的性命毁于你手！这是一句道歉能抵消的？”
“不，阿寻，你错了，他们死有余辜，但伤害你背叛你，我很愧疚。”
百里寻的声音很轻很软，像一阵和煦的风，他继续说，“三界众生对我所作所为，凭什么要我放过他们？”
顾寻惊了一惊，西宁和百里寻分体后，百里寻继承了原主大半的仇恨，也就是说，他的恨意比西宁更甚！以至于到最后毁天灭地！不惜要整个三界陪葬！
百里寻炙热的目光死盯着顾寻，“你是天神，而我是半神半人的杂种，你何曾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若你和我易地而处，难道你不恨吗？阿寻，你不能站在旁人的角度来批判我，因为你从未有过如此遭遇。”
没等顾寻开口，百里寻走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我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你，除此之外，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那他呢？
顾寻用力把他推走，“滚！”
百里寻知道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他无奈苦笑，“我只想和你说清楚。”
“不必再说。”
百里寻错愕半晌，欲言又止。
十年前，他报了仇，也彻底失去了他。
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哪怕他告诉顾寻事情真相，那又如何，他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不，不可能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和顾寻回不到从前，但顾寻和西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曾经梦寐以求的顾寻，爱上他的另一半，西宁。
为什么会是他？
顾寻只觉好笑，他眼底尽是轻蔑，无奈是在梦里，他无法使出灵力，否则，他一句话都不想和百里寻说。
他只想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百里寻看出他的恨意，无奈一笑，“罢了，我说什么，你也是听不进去的。”
“滚！”
顾寻一句话不想对他说，他闭上眼，不愿再看他。
“可是，阿寻，我爱你。”
百里寻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顾寻愣了愣，想都没想睁开了眼睛，惊恐万分。
他说什么？
他爱他？
他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他是个刽子手，亲手将他撕碎的凶徒！凭什么说爱他？
顾寻冷笑了声，“你也配？”
百里寻脸色煞白，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一笑。
他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顾寻。”
另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西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是你！”百里寻眯起了眼睛。
西宁完全不在意他，拉着顾寻回身走去。
他连一句话都不想和百里寻说，甚至看都不想看他。
“等等。”
百里寻叫住他，“西宁！”
西宁回头看去，凌厉震慑的目光如利刃刺向百里寻。
“十年未见，你变了。”
西宁伸手揽住顾寻的肩，宽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他挡住了他，转过半身望向百里寻，“你倒是一点没变。”
“我是半神半人的怪物，而你，已是魔，我们自是不同。”
“你是怪物，我不是。”西宁冷哼了声。
百里寻眼里寒光毕现，嗤笑道，“但我们是一体的。”
“你错了！”他指着百里寻，一字一字坚韧有力的说，“你是你，我是我。”
百里寻和西宁长得完全不一样，西宁俯身在萧西身上，拥有萧西的样貌，百里寻还是他们最初的样子，碧发金瞳，面如冠玉。
西宁看着他，熟悉又陌生。
毕竟是他自己，是他的另一半魂。
西宁不愿和他多言，只道，“别来找顾寻，他……是我的！”
他倔强又霸道地把顾寻搂进怀里，顾寻与他目光相对，心里百感交集。
也只有西宁，只有他，会义无反顾的保护他，坚定不移的爱着他。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绝不会伤害他，绝不会背叛他。
百里寻冷笑，“十年前那一战，我做和你做，有何区别？我们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生灵性命，你洗得干净吗？”
西宁怀里的顾寻微微一颤。
“我说了，你是你，我是我！”
西宁一个字不愿和他多说。
“那又如何？十年前不是你，顾寻也不会输啊。”
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无不是挑拨他们，西宁坚定地把顾寻抱在怀中，警告地盯着他。
没等西宁开口，百里寻轻笑道，“你十年前告诉他，我们是一体的，他还会救你吗？”
只怕顾寻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顾寻反手握住了西宁，他们目光笔直对视，顾寻说道，“你们不一样，你是你，他是他。”
“阿寻。”
“我们走吧。”
他们相依着，一起往远处走去。
百里寻回身望着穹苍之巅。
此时景依然是彼时景，眼前人却不是从前人。
他和顾寻之间隔着太多的宿怨，若他数千年前告诉他，他爱他，他爱着的人只有他，若他没有做伤害他的事，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如今站在顾寻身边的人，会不会是他自己？
可惜啊，回不去了。
百里寻清浅一笑，他在这无需缥缈的幻境里呆了十年，除非他想找顾寻，否则顾寻永远不会找到他。
他时时刻刻地看着他，想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身边有了西宁。
从十年前开始，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俯身拾起路边一朵花，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真香。
手中花随风吹去，毫不留念。
最终还是错过了啊。
顾寻睁开眼，他和西宁挤在那张拥挤的锦榻上，他侧过头，西宁正望着他。
“你醒了。”
西宁翻身，手搂住了他的肩，他半眯着眼，朦胧幽暗的眸光里布满情意，深重且炽热。
“他在哪？”
顾寻恨不得立刻提剑赶过去，西宁却是摇了摇头，“他活在自己所设的幻境中，你找不到的。”
“你又如何知道？”
西宁两手将他抱入怀中，让他的头枕着自个儿的臂弯，他摸了摸顾寻的头，轻声说，“我和他各有半魂，想进入他的幻境不难。”
顾寻依偎在他怀里，静默不语。
他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出现方才的情形，出现百里寻的那句话，他爱他。
他从未想过，百里寻爱他。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西宁将他拢入怀中，低头在他发间吻了一吻。
“他说什么了？”
顾寻舒了口气，“他说他爱我，和我道歉。”
西宁摩擦着他发梢的指尖突然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