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万！”刘母呷一口茶，再补一句，“谢绝议价！”
“你这是卖孩子吗？”毛母嘴角上挂着浓烈的鄙夷。
“你领走我们的孩子，给我们二十万，不是买么？”刘母气势凌人地问。
“那二十万是征房子所得，理应由她妈保管！”毛母强词夺理。
“你的意思是，酒吧开在你家了，你说拆就拆？”刘母厌恶地反问。
毛母暗暗一惊，这个妖孽什么时候已经调查了她家，竟然知道她的老房子变成了现在的酒吧。她放慢速度，好好吸了口茶，掩饰住自己的突然慌张，然后，缓缓抬起头，“难道你踏过的脏地，我还要当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
“我不稀罕，谢谢！我要是想，不用你三求五请，我要是不想，你三求我请我不要。”轮到了刘母鄙夷毛母。
“是你掂准了自己的斤两，知道什么样的个头进什么样的门，什么样的人该进什么样的群！”
“那是什么原因使你这样纡尊降贵，坐在这儿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刘母将茶杯拿到同样写满鄙夷的嘴脸前，喝了一口，“噗”地吐回去一根茶叶梗，“是因为孩子吗？可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啊，既贫贱又低下。”
“我们的事儿别扯在孩子身上！”毛母失去了底气，虽然声音洪亮，但明显失去了硬度。
“我们之间还有事儿可谈吗？三十多年前你就赢了，你赢了，我自然是战败了，你一个赢家跟我一个战败者谈，谈什么，谈当年你是如何打败我的？还是学着年轻人的样子，谈理想，谈人生，谈爱情到底是什么？”
这一局，毛母彻底得败了，虽然三十年前胜得风光无限，但现在，她咬牙承认，自己败得灰头土脸。
“八十万有点多了。”毛母换了话题，底气不足地说。
“那就算了。”刘母失望地说着，伸手拉包就走。
“行。”毛母伸手拉住那只拉包的手，“可以，下午到账。”
“还是那个账户。”
.....
刘母风风火火赶回家。这么多年，她都是忍气吞声我行我素过来的，她不大吼大叫，更不争长论短，她虽生于六十年代，但作为八十年代的中专生，她思想前卫，打扮时髦，再加上肤白唇红，眼波流转，注定成为一票男人的梦中情人。但有人就想破坏规矩，就要美梦成真，这个人就是毛儒钧的父亲毛栓。毛栓是在订了婚之后遇见这个梦中情人的，遇见之后，他便一意孤行，将这个女孩儿领回家并向介绍人提出退婚的要求。准新娘一听自己要被退货，气得翻江倒海寻死觅活，最后还是毛栓的岳父大人亲自出马，又给钱又吓唬，保全女儿的这桩婚事。
刘母进门之后，脸上带着少有的神气和十八岁那年的活力，亲手沏了杯普洱茶，又炖了燕窝，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份。
刘筠在卧室里躺着，正翻来覆去地想着母亲那奇怪暗示，为什么本来顺理成章的事，母亲突然先反悔。
“筠儿，你儿子下周就开学了，从现在开始，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不能每天窝在家里闷闷不乐，就算天塌下来，地球依然是我们的家，我们还要理直气壮地活下去，这个世界是大家的世界，别人能活得漂亮能活得精彩，凭啥咱就不能。”
“真的吗，妈？”刘筠木木地听着，眼睛里渐渐泛起了光。
“真的，闺女，妈现在就悟出了这个道理，如果你活得不够漂亮，不是你物质不富足，而是你的思想出了问题。物质不是衡量幸福与否的唯一标准，有人因为拥有了足够的财富，失去了自我，并因此而患得患失，最后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失常，靠安眠药维持本是最自然的睡眠问题。咱们是寻常百姓，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然度日。咱们就坦然地过柴米油盐的日子，有苦有乐，有期有盼，享受一份平常人的快乐，两千的衣服等了一年降到一千，我们就该欢喜就该满足，省了一千，算我们挣了，孩子的成绩从七十到九十，我们就该满足，等了两年，说明我们努力了，每天坚持运动，按时服药，但□□里的结节不见了，说明我们的身体又正常运转了。这样就挺好，别因为没舍得买两千的衣服而沮丧，觉得日子不如人，因为能买起两千块衣服的人，就有同等价值的烦恼，咱们不是嫉妒，妈说的，只是客观事实，因为能买得起两千块衣服的人，同样觊觎衣橱里三千的，四千的，甚至更贵的。”
刘筠微微笑着，眼睛忽闪忽闪，这些日子以来，她是第一次如此精神焕发，她笑嘻嘻地打趣母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而在同一座城市的曾经的死敌——索友，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因为私事而敲开了董事长的门。
“稀客啊稀客！”吉日稳当地拍着两只巴掌，模仿电视里的样子，边拍边围着索友转圈儿，并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无事不登三宝殿。”索友自告奋勇，“我不是慕你而来，我有事。”说着，她已经不请自坐，坐在了沙发边上。
“就喜欢索老师直来直去，”吉日收回笑容，变得一本正经，他三步跨回座位，坐下来，问，“说吧，什么事？”
“我有一个认识的......人......啊......朋友，大学主修预算专业，这些年也一直在干预算，她后来学了财会专业，有会计师证。如果单位有这两个专业的空缺，还请吉董事长卖我三分薄面，给我这个......认识的......朋友一个机会......但考试面试正常就行。”
“多大？”吉日问。
“应该......跟我差不多。”索友歪着头想了想，说。
“七零后？七五年，七六年？”吉日也往同样的方向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问。
“......我......八五后你不知道吗？”索友有些惊讶，原来这人真是脑回路有问题，追求一个大妈辈的人！
“我知道啊，但你每天倚老卖老的态度，让人以为你就是七零后啊。”
“我有吗？”索友惊呼道。
“你没有吗？你训我就像训斥自己的兄弟一样，还不能说明这个问题的逻辑性？”
索友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这才想起，上次吉日因为头一晚饮酒过多，第二天红肿着双眼跌进她办公室，央求她的学生去食堂取一瓶冰镇矿泉水，索友厉声训斥：肠胃本来就受了酒精的刺激，怎么还能受凉水的刺激，去，回教室！吉日托着她的办公桌，愣愣地看着她说：再不喝就死了，让我喝点吧。索友依然态度坚决：我说不能喝就不能！“你为什么不让我喝？”“我兄弟喝醉酒，都是我妈熬热热的醒酒汤，等着，我给后厨打电话！”
索友满脸通红地咬着嘴唇，争辩道，“对啊，健康是儿戏吗？你们年轻人不懂，我们也能装不懂吗？喝坏了......”她一时忘了自己该形容到什么程度，就在这儿停了下来。
吉日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地，但坚定地一步一步走来，坐在索友旁边，关怀地问，“喝坏了你心疼吗？”
索友一下子想了过来，使手背拍了拍涨得红红的脸，“不是心疼，是惋惜，惋惜你懂吗？但凡年纪轻轻的人遭遇不测，世人都要惋惜......我每年都要因为这种情况惋惜好几次，每次惋惜我都焦虑，都睡不着觉，这都是因为惋惜.....”
索友慌慌张张表达一通，突然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吉日看着这位自称大姐的女人这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抿着嘴唇笑。
索友猛然发现吉日正嘻皮涎脸，才明白自己被嘲笑，但已经无法镇定下来再训斥对方一通，赶紧说了一句“姓名电话微信发你”，然后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