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途被一场暴雨以及艰难的路况给阻碍了,第二天一早,随从这才驾着马,再次往巴黎赶去。
到巴黎城时,已经是下午。
克洛德无意透露他与马蒂厄先生的关系,他的父母想必也不会乐意看到克洛德与一位商人交好,于是刚进了城门,他便让随从驾着马车回到他们家族的领地去了。
兰斯城在巴黎城区的东北部,即使克洛德再怎么着急,他进了城门,步履匆匆,还是得先通过市民区。市民区里嘈嘈杂杂,到处都是叫卖声,人来人往。
他只顾着前方,没有注意路,这难免会有一些碰撞。
“哎呀!”当克洛德回过神,一个衣着破烂的金发小鬼就这样倒在了他的脚下。那个金发小鬼脸蛋脏兮兮的,衣服单薄,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带着可怜的面容望着克洛德,也不说话。
金发……出于对那个金发年轻人的厌恶,克洛德不太愿意搭理这个孩子,他准备将这个孩子扶起来之后就立刻离开,即使按照他以往的习性,看见这样的孩子,他会至少给他一点食物。
克洛德蹲下身,便看见那孩子警惕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双警惕的眼眸落在克洛德的手上,孩子没有接受克洛德的搀扶,而是飞快地站起了身,轻声道:“谢谢您,先生。”与此同时,金发小鬼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耳尖红了红,但并没有像一般的流浪儿那样,趁机向克洛德索要食物。
伴随着这咕噜咕噜的声音,金发小鬼转过身一溜烟小跑着消失在了街头。
克洛德站起身,有点愣神,他对这个孩子颇有好感,甚至觉得理应给这样可怜的孩子一点帮助。街道两侧的摆满了蔬菜水果的摊子,见这位贵族少年楞在街头,一位卖水果的妇女提醒道:“这位先生,不要生气,那是一位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有很多,可这般有礼貌、有原则的孩子却不多见。
克洛德很乐意多了解一下这个金发小鬼,但他还有着其他事情,于是他向着那位女士点了点头,继续出发前往大学区。
大学区的街道并不是和平的区域,克洛德这次踏入时,迎面撞上了许多学生,他们窃窃私语,谈论着什么。
马蒂厄先生正在店内,清点着一天的订单,以及店内黄铜器的数目。他见到克洛德,很是吃惊:“克洛德小先生,你不是前往兰斯了吗?兰斯城不吸引你吗?”
但克洛德的神色使得他意识到了什么,他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关上了店门。
“马蒂厄先生,这是个不太好的消息。”克洛德道,“您的妹妹在几年前已经去世了,那位提琴手甚至去世的更早,现在就只剩下您的侄女,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兰斯了。”
“还有更不好的消息,巴格特小姐希望我瞒住您……但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一位女性的重要性,希望您……”原谅我的冒犯。克洛德的话语还未落下,马蒂厄先生已经失去了他的冷静,毕竟一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孤女能发生什么事情,这很容易猜出来。
除了出卖身体,这位可怜的姑娘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几乎是耐着性子从克洛德的口中慢慢得知前因后果:巴格特小姐的现状,以及克洛德得知的一些关于巴格特小姐的故事。
当听到巴格特小姐十四岁成了果尔芒特耶子爵的情人时,马蒂厄先生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些家伙就会蒙骗小姑娘!还会将一切都推到这些孩子们的身上!”
“那些该死的贵族!”马蒂厄先生咬牙切齿道,“十四岁,十四岁!那也太早了!那些贵族惯会哄骗,我知道他们的德性!”
“我可怜的小巴格特!”马蒂厄先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她……”马蒂厄说不出那残忍的词汇,于是他含糊着说道,“她依靠着那些为生后,过得怎么样呢?”
马蒂厄先生至少期盼着巴格特小姐生活上稍微能过得去,可他从克洛德口中听到的只有巴格特小姐贫困的生活以及她在人们口中的狼藉声名。八壹中文網
“我现在赚很多钱……”马蒂厄先生喃喃道,“我……”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我要去接她!”
“那个傻孩子……她以为作为叔叔的我,会嫌弃自己妹妹的孩子吗?”
马蒂厄先生有些语无伦次,他来回转悠了好几圈,才想起来问巴格特小姐在兰斯城的地址。他几乎是急切地收拾起了出行的物品,恨不得立刻瞬移到兰斯才好。
那失去妹妹的悲伤被他压抑在心底,克洛德在一旁忽然想起来那个黄铜制的提琴,他试探着提起这个提琴,马蒂厄先生叹了口气:“克洛德小先生,原谅我现在没有心情招待你。那个礼物随你处置好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出店铺时,渐入黄昏,霞光映衬在天幕之中,仿若神赐。这暮色之景照射在这处街道,照射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
一片繁华景象。
克洛德活了这么多年,却是头一次,脱离书本,真真切切地接触到这繁华之下的现实。到处走走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
他漫步到旧城区,也就是巴黎中心的那个小岛,凝望着巴黎圣母院,他曾经呆过很长时间的地方,路过格雷沃广场,他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那弯弯曲折的巷子,寻常人会迷路,但是克洛德的记忆力使得他走过一遍,那些路线便牢牢地刻在他的脑中。
曾经发生在这一区域的一切都还是一场幻梦,不,不是幻梦,还没有发生呢。
他越过旧城区,又来到了市民区,街道两侧的摊点都开始收摊,克洛德倒是很乐于遇见那个金发小鬼,但他在这条街来回转悠了四五遍都没有看见金发小鬼的影子,甚至连金色都看不到。
天色渐晚,连夜巡队都已经出动了。
那长长的,数量多至220人的夜巡队……说实在的,落在克洛德眼中,连不苟言笑的克洛德都想大笑出来,这是什么笑话吗?这么多人巡逻是在干什么?他们在玩什么排排队的游戏吗?
然后克洛德见到了一个眼熟的金发小鬼,被一位夜巡队成员拎在手里。
金发的孩子白天的时候,衣着破烂却还算整洁,可现今,整个人滚上了泥泞,脸部肿胀,眼角也有些青紫。
夜巡队的人嘻嘻哈哈,搞得夜色降临的市民区依旧吵吵囔囔,那只金发小鬼被拎着晃晃悠悠,眼神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克洛德走近了,才听清这只金发小鬼在说些什么。
“该睡觉了。”伴随着肚子的咕噜咕噜声,那只金发小鬼道,“可我好饿。今天的一天……为什么……那么快……”
那只拎着他的夜巡队成员显然和这个金发小鬼是老相识了,他笑道:“哟,小鬼,这么饿还和人打架啊。”
“这是人际交往。”金发小鬼翻了白眼,“要是我不饿,我能打赢。”
金发小鬼的肚子依旧咕噜咕噜地叫着,他被拎得晃晃悠悠,无意间往道路边瞟了一眼,却是正对上克洛德的眼神。
他那金色的头发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显现出枯草的颜色,两只眼睛有着浓浓的黑眼圈,气势汹汹的话语与他瘦弱的身形相对比起来,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白日里克洛德心里有事没有仔细观察这个孩子,黑夜里他却盯着这个孩子看了很久。
金发小鬼莫名地感觉毛骨悚然,有一种被长辈凝视的错觉。
那一双棕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紧盯着人的时候,像是恐怖故事的前奏。
夜巡队停住了。那个拎着金发小鬼的夜巡队队员挑了挑眉:“怎么?小鬼,改主意了?今晚有去处?不进监牢了?”
“监牢”两个词像是触及了克洛德的敏感神经,他不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巴黎市民应该去的地方,他缓缓地看了看那长达220人、带着些许滑稽感的夜巡队,那金发小鬼笑嘻嘻地否认着:“先生,我哪里有什么去处,不去监牢我可没地方睡。”
啊,是了,入夜后还依旧闲逛,居无定所的流浪人,会被抓进监牢去。
但凡是在巴黎混久了的人,被抓过几次后,要么是反正没去处,索性被抓进去,还能安心睡一觉,要么能很轻易地避开这些夜巡队巡视的地点。
眼前的这个小鬼,毫无疑问,是没有去处。
克洛德伸出手,一把按住了那个队员,他的指尖夹着一枚银币:“他有去处。”金发小鬼在这句话出来之后,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这位先生,您别开玩笑。这玩笑并不好笑。”
金发的小鬼,今年七岁,有着一个正经的名字,名为比埃尔·甘果瓦,去年巴黎围城的时候,他的父母死于那些人的屠杀中,于是他便成了孤儿,靠着吃百家饭,以及夜里被夜巡队抓入监牢好好睡一觉存活下来。
可眼前的这个贵族少爷,在开什么玩笑?若是进不了监牢,即使是寒冷而漫长的春夜也能夺取他的性命。
比埃尔·甘果瓦瞪着眼前这个少年,突然想起来这个家伙是谁了,他下午不小心撞上了这位贵族少爷,所以,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贵族少爷,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