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昨儿个晚上,蹑风湖南岸那棵老银杏,给三道不知从哪儿来的旱天雷劈成了焦炭,险些没把南岸的草坪烧个干净,你们几个听说没?”
“嘿,还用听你小子说?四处早就都传开了!”
“真是怪事,昨儿个夜里可是一滴雨都没落下来,这他娘又是打从哪儿来的破雷?”
“哎哎哎!嘴巴放干净点,可不敢瞎说八道,你没听管事的说嘛,这多半是哪位高人借我们泛行舟的地界作庇护,生抗了足足三道渡劫天雷!”
“渡劫雷?!”
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一众杂役目瞪口呆,纷纷反问道。
“能把渡劫雷抗过去的,那可他娘的都是当世神仙啊!”
“一道渡劫雷就足够劈焦个把渡劫期大能,这还是足足三道,你们说这位神仙——得是犯了多大的忌讳?”
“……唉,可住嘴吧祖宗们,这可不是咱这种人可以议论的!谨言慎行!要是被那一位的灵视扫到咱们在嚼他舌根,不等明儿个天亮大家就都得倒血霉!”
年纪稍大那个,将碎嘴的同伴们一一推开,顺手扬起扫帚带起来一地尘灰。原本还在说长道短的杂役们,一个个“呸呸”地走远了。
一众人当中,一个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的黑衣青年人,抖了抖瑟缩的肩,眺望向远方的天空。
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巧能望见在那逐渐泛起的天边鱼肚白里,弦月落西山。
……
祁谣惊醒于晨间鹭鸶的清啼。
夜里本就躺得不安稳,又被三道旱雷生生从周公梦里揪了出来,心绪不宁,胡思乱想,直至凌晨方才再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一刻钟。
天色尚未大明。
昨夜的雷……来的蹊跷,若他没猜错,当是劫雷。
所谓劫雷,用修仙界较为常用的说法解释,乃是渡劫期以上的大能们,在境界提升之时由天道降下来的考验。
然而,凭祁谣这些年,读过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闲书杂卷来说,这劫雷,与其说是一种考验,更不如说像是一种惩罚。
这时候,就应当要祭出那句不论在哪里都耳熟能详的话了——“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从本质上来说,天清地浊,凡胎□□无法长生,若想得到天道承认,只有将自己的修为精纯到与天地齐高,方能获得比肩日月之寿。可是,以凡夫之躯妄想与天地齐肩,似乎是一种为天地所不容的僭越,因此,当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之时,虽然相较起凡人,在术法、修为已经可以比肩真神,却不得不面对一场性命攸关的惩罚——那就是,劫雷加身。
据说,修为愈精纯者,其引发的劫雷毁坏力越高。古往今来资质极佳者,一道劫雷便可以将一个千年城镇夷为平地,更别说尚未超脱出天道轮回的修士、凡夫之躯。
然而,连着降下三道劫雷,乃是连祁谣遍览的群书中,都闻所未闻的奇事。
据他在西陆时所知的杂文逸事,泛行舟之内似乎还没有能让天道忌惮到如此地步的修士大能。那这位不属于泛行舟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为何会选在泛行舟进行渡劫?
正当纠结之时,他脑海中似乎有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这位渡劫的人。
他可能认识……
甚至还见过面……
甚至还拿破绸布“白嫖”过人家的灵力和灵石……
……魏迤!
他不禁一阵后怕,连忙拿出纸条看了看,纸条字迹却是依旧没什么变化,磅礴灵力甚至没有消散的意思。
这难不成意味着,魏迤……渡劫成功了?!那他的境界,如今得高到什么恐怖的地步去了?!
然而,若他想的没错,想来哪怕是修为高深如此的大能,生抗三道天道劫雷前后,也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魏迤一直以来都把他放着不管,或许就是明证。
他逐渐安下心来,至少自己一段时间以内,不用面对那位恐怖的存在。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与南赤鸷的约定。
他翻身爬起来,蹑手蹑脚去了库房。
为方便逐月和追星日常取药,琢玉榭库房向来不落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正对着大门的是张百子柜,里边存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对于药材,他倒是并没有什么需求。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很多身不由己的场合里试出了一件事——不论自己受了怎样大大小小的伤,只要尚不到一击致命的程度,还能吞纳吐息,体内不属于自己的那颗妖丹,都会缓缓替他修复伤口。
这也是上次杀羽危,强行催动不符合他本身境界的术法时,被寒气反噬侵染经脉后,还能在一夜之间迅速恢复元气的原因。
——他那生前并不怎么管他死活的爹,翘了辫子之后倒是大发慈悲,姗姗来迟地摆起了“慈父”的派头。
只是为时已晚。
祁谣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百子柜后是一些檀木箱,依直觉打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层层叠叠的灵石闪耀着月光般冷清的光彩。
祁谣不敢贪多,在各个箱子里各取了一些,凑齐了大约能支撑十天左右的灵石——明明早就已经跟主人说明道白,却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股类似做贼的心虚来。
这是为了不让追星逐月俩小孩发现端倪,反过来怀疑自家少宗主监守自盗罢了。
他心里为自己辩解道。
跟灵石一同摆放着的,还有些看上去挺新的符咒,笔画刻得歪歪扭扭,效力估计也会打些折扣……祁谣没太纠结是谁的手笔,随便顺了一两叠。
——总比身上那些带着“妖气”的符咒强。
做完了这些,他方才将一切复原成自己来时的模样,轻手轻脚摸出了琢玉榭的大门。
天已大白。
……
蹑风湖北岸客房。
梨花木雕花床上,躺着个病恹恹的青年人。
青年人五官秀丽,生着一对细长的桃花眼,眉心一点暗纹若隐若现,嘴唇毫无血色。身体虽虚弱,却依旧一副轻佻的模样,一只手伸在床沿外,似乎刚讨要什么未果。
不是他人,正是魏迤。
屏风外坐着一位白衣剑客,背对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若是真的元气大伤,想要清净,便回你自己屋躺着去,莫赖在我房里无理取闹。”
“阿鹤,你真的不来关心关心我?我可是为了你生抗三道劫雷,险些灰飞烟灭,身殒道销了一回。”
被唤作“阿鹤”的白衣剑客,听完神态依旧自若,甚至悠闲喝了口茶水:
“那也是你违抗天道自找的,与我没有干系。”
魏迤见话术被拆穿,话锋一转叹道:“唉,只可惜了泛行舟这根镇神木,之前在那上边挂的绸子,写的可都是我诚心实意许的愿。”
白衣剑客似乎并不知道魏迤的红绸上写的是什么,静了静,若有所思道:
“连你尚且不能得偿所想,世间众生芸芸,能真正如愿的又有几人……天道如此,随它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