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野倒吸一口凉气：“爸，回头再审我，或者，打、骂、罚跪，什么都行！但是现在，先给我一点时间，成吗？”
路莳刚意外的平静，仿佛得到这么个答案，就够了。他看着路清野的眼睛，他们父子原本长得就很像，尤其是俊朗的轮廓，永远自信的目光。
“儿子，你今年二十几了？”他突然问。
“二十二。”路清野转念一想，又严谨地补充：“不过，又快过腊八了，过了腊八，就二十三了。”
路莳刚点点头：“你看我这个当爹的，永远记不清自己儿子的生日，儿子还肯认我，也该谢天谢地了。”
“爸……”路清野见不得路莳刚内疚，他特别理解父亲这样的人，为理想奔忙在外永远不该被谴责。大概因为骨子里，他也是这样的人。
“你去吧。能不能答应我，今年腊八，回家来，咱们一起喝粥？”
距离腊八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路清野没有一点把握。
“爸，对不起，我不能保证。”不说谎，承诺必须兑现——是路清野这辈子最跟自己过不去的两件事。
路莳刚眼底涌上一丝担忧：“看来你要去做的事情，还很棘手。”
“算是吧。”
路清野还在思忖该如何形容，一只温手已经搭在他肩头：“我的儿子，没什么办不到的。老路对小路唯一的请求：随时随地，注意安全。”
路清野感激地用力点了下头。
“还愣着干嘛？快走吧，等沈老师从服务社买了肉馅回来，你还走得了吗？”路莳刚闪开到一旁，将门大开。
路清野毫不犹豫地迈出门去，回头道：“路高，沈老师要是因为我的事情着急上火，您多劝劝她……你们，都要信我。”
路莳刚微笑的像个中年男天使：“信你。”
这个儿子，又不是第一天去做救世主。路莳刚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亲眼看见他的世界礼赞。
***
赵科通过熟人关系，帮他买到了最近一班去峣峣溪的火车票。
“野哥，山高路远的，真的不带上我吗？我虽然武的不行，可以负责你一日三餐住店坐车什么的，总要有个人照顾你才好行走江湖不是？”赵科十分舍不得他又这么走了，不知道再见时他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
“你好好上班，走江湖不适合你。”路清野想起李放，继而想到秦玥，突然有点八卦：“赵科，你是不是被人家甩了？失恋了？”
“谁？我跟谁恋了？我怎么一点不知道！”赵科一脸茫然，不太像装的。
“没事。那就是我想多了。不过，你要是喜欢谁，就好好去争取一下。”
赵科差点脱口而出：“就像你争取成铭心那样？”他是拿不准，也不敢说。
火车驶离站台，赵科还跟着路清野所在的那节车厢跑，呼哧带喘的，一边跑一边大声寄语，好像还偷偷抹了把眼泪。
路清野又好气又有点感动，隔着车窗冲他摆摆手，颇有电影画面感。
完全看不见站台，也看不见赵科了，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疯——行走江湖连把剑都没有，赤手空拳完成国际大营救。
思绪很快又集中在对那孩子的种种猜测上，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何星那个混蛋，不知道怎么为难他。还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小学究，看着也不是个善茬。怎么就和这么一伙人搅和到了一起呢？
他睡不着，靠在椅背上胡思乱想，昼夜混淆。
快到站的时候，路清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起身找书包准备去补习班上课，直到列车员用浓重东北口音的大嗓门报站名：“峣峣溪，有准备下车的没？提前往门口溜达啊！”
他这才如梦方醒，想起救孩大业，赶紧往车门口溜达。
***
峣峣溪是个介于两个大站之间的小站，特快列车经过时会提速呼啸而过的那种。因为提前一天抵达，路清野要在这个名不见经也不转的小城市过一个晚上。
城小人也少，目之所及的建筑物大多是小平房民居和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工人俱乐部，外观风格多以俄式为主，十分异域。
十二月的东北天寒地冻，路清野仗着体格好，只穿了一件薄羽绒外套就杀过来了，到底还是低估了大东北的寒冬，在街上没走多久，就找了个烤肉店进去填饱肚子顺便取暖。
点了一份烤肉和一个砂锅豆腐汤，他很快就吃了个底朝天。向店家打听好旅馆和百货商场的位置，他打算先订好房间再去添件厚外套。毕竟接下来的行程一路向北，身上这些衣物保不了命。
小城里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百货商场的地方离他住的旅馆不远，一共两层，二楼卖衣服。上了楼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耳熟能详的男声在那里讨价还价：“就这么件大衣，没皮没毛的，也敢卖三百？”
吴全友没别的本事，就是嗓门大，不甚悦耳的声音辨识度极高。
路清野止住脚步，闪到走道拐弯处，听他说些什么。
同行还有两个青年，远远瞧着，是上回在火车上遇见的何星那两个手下人，小平头和小卷毛。
服务员听着不高兴，收回他拎在手里的大衣：“你不要就得了，价格又不是我定的。”
吴全友还要上前去扯皮，只听小平头和小卷毛都劝他：“价格谈不拢就走呗，明天一早出发，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再说咱们不是还有正经事要办呢吗！”
“全怪那臭小子，这么冷的天还得奔莫斯科，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稀罕他！”吴全友抱怨着，打了个喷嚏。“买了买了，保命要紧，让你们宰一刀就是了！开票！”
服务员一脸不乐意地去开票了，他们三人一边等一边聊天。
“你这回去了莫斯科再买件皮大衣，回头穿上再来一趟，气气他们！”小卷毛一个劲撺掇他。
“还来？我才不来了呢！北京地方不够大吗？水库老子不好逛吗？为挣这么几个钱，我犯得上吗我！”吴全友十分不以为然：“其实吧，我也不是为了挣钱，我就是为了看个热闹，看看那孩子怎么个下场……”
“差不多得了，公共场合话还这么多！”小平头十分警惕地打断了他。
路清野听得揪心，只觉透不过气来。索性先出去缓一缓，等他们走了再说。
进来的时候太着急没注意，这商场外观虽简陋，大门口还立着个庞然冰雕，造型又像熊又像猫，倒是晶莹剔透，一派北国风光。
路清野隔着十几米站在侧门后面，琢磨这倒底是个什么动物。看了一会儿，换个角度，横看成岭侧成峰。
这角度一变换，原本看不见的地方就显露出来：那冰雕右侧站着个男子，一米七五左右，毛线帽、深灰色长羽绒服、厚手套，唯独没有遮住一对耳朵，红彤彤得露在外面挨冻。
虽是个背影，包裹如粽子般严实，路清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仅凭那对耳朵就认出了成铭心。
大概是朝思暮想练就的特异功能吧。
路清野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想叫他，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只有走到他面前，让他看见自己。
成铭心乖乖站在那里，仿佛在等什么，也可能是被冻傻了。
“那孩子……成铭心！”路清野走着走着终于叫了出来，那声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像是憋了很久嫉妒缺氧的一声呐喊，他简直怀疑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成铭心回过头来，眼神懵懂得像个未成年的孩子，看着他，飞快的诧异过后，他远远地对他绽开一个笑。
路清野加快脚步，却快不过一辆车的速度，先是一个人力三轮车驮着货物从他面前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好不容易绕开那三轮车，成铭心已经不在那里，他眼睁睁看着一辆银灰色小轿车停下又开走，那孩子也随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吴全友等三人也提着大包小包从商场里出来，风风火火地往街对面走，只听小平头道：“他们就把他一个人扔街上等着，不怕跑了？”
吴全友十分自信道：“跑什么啊，他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个玻璃球就能从早玩到天黑，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主儿。”
路清野猜想他们说的就是成铭心了。刚才与他对视时那阵似梦似幻的眼神，他以前压根儿没见过。于是他迅速判断：肯定是他们下药了。
站在冰雕旁边，他觉不出冷，只恨得牙根儿痒痒。
好消息是：那孩子还活着。
这当，吴全友他们一行人已经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路清野眼看追是肯定追不上，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做从长计议。
思前想后，还是先返回二楼买了两件厚羽绒服，一件黑色的直接穿上，另一件选了浅米色中码，包好拎走。
他见成铭心刚才穿的那件半新不旧又不合身，颜色也不适合他，强迫症似的非要多买一件给他穿。
售货员还是刚才跟吴全友较劲的那位，见他这么帅的小伙直眉瞪眼一个人来买衣服，一下子买两件还一大一小，忍不住好意提醒他道：“要是给女朋友买的话，女装在隔壁，款式和颜色都多了去了。”
***
回到旅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路清野怕夜长梦多，索性退了房直接去火车站熬一宿等第二天的火车。
候车大厅里人不多，都各忙各的，他找了个安静的座位坐下，为明天可能遇到的情况做充分的思想准备，身体踏实了，睡意才有了几分。刚昏沉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听见候车厅里响起广播。
“那位旅客遗失了一张k157次列车的卧铺车票，请速持证件来广播站领取。”
听到“k157”这几个字，他一下子惊醒，从座位上倏然起身，把其他旅客吓了一跳。
站起身一摸兜，可不是不见了票！这才想起，在百货商场匆忙换衣时，没顾上检查原先那件外套兜，可能是那时从兜中遗落的。
他赶紧去广播站领回车票，工作人员核实了证件，把票递给他。
他松一口气，同时又觉蹊跷：“请问这票是哪位乘客捡到送来的？”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没吭气。
路清野更觉不对劲，追问道：“是不是长得挺秀气的一个小伙子，戴副眼镜？”
那工作人员忍俊不禁道：“人家特意嘱咐了不让告诉失主，你就别挡着人家做好事不留名了。”
路清野觉得谜底即将揭晓，假装逗闷子：“我又没问他名儿不是，就问问戴不戴眼镜？”
“恭喜你，答对了！”工作人员突然顽皮。
小学究。路清野觉得自己正在听话的钻一个对方设好诱饵的圈套，且义无反顾。
因为诱饵是那孩子。
钻，必须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