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第二天一早，何星一伙人浩浩荡荡地坐拥一整节软卧车厢。何星自然要小学究和成铭心跟着自己住，多出一张铺位刚好放行李。
一切安置妥当，火车也鸣笛缓缓驶离站台。他靠在窗边，揉着核桃看一眼对面铺位上斜倚着的两位佳人，一个冷冰冰，一个笑嘻嘻。四张床三个人，窗外是白雪缤纷——想来天堂也不过如此。
“究儿，我怎么总觉得有点不踏实。这么顺就上路了，奔莫斯科了？”何星没话找话，最近小学究又不怎么爱搭理他。
“你又瞎琢磨什么？”小学究瞥他一眼，假装不明白。
何星看了旁边玩玻璃球的那位一眼，低声道：“你不明白吗？我是说那个姓路的小子，一点动静没有？咱们这边山一程水一程的，他就按兵不动，不管他这小宝贝儿了？”
“人家又不喜欢男的，犯得着为个半路兄弟拼命吗？”小学究一直对路清野那天凌晨跟他说的话记忆犹新，他说自己不好这口，凭小学究的第六感，也觉得对方身上没有同好气息。因而他也百般疑惑：不是因为喜欢成铭心，路清野能不管不顾地一路追上火车来？
除非这人想做英雄想疯了。
从北京到峣峣溪的一路上，小学究就没离开成铭心超过五十米。一来是怕他偷跑，二来是守株待兔等路清野上钩。
那天在百货商场门口，也是他故意让成铭心站在大门口那么显著的位置作饵。他料想如果路清野跟来了，一定会来这小城唯一的商场置办点必需物品，如果见着成铭心，路清野不可能不现身。
一切尽在他的料想之中。只有一件，他万万没想到。
路清野被他钓上钩了，他却没有收网。原本打算得残酷无情——路清野现身某处，他带着一众手下将他就地擒拿，听话就推搡上车，不听话就就近找个没人的地方五花大绑，左不过是送到何星面前，听候发落。
可是在路清野出现的那一刻，他犹豫了，突然有点想看他救人的样子，一定比现在还要惑人心。
小学究尾随他上了百货商场二楼，见他忙乱间弄丢了车票都不知道，自己还暗自叹了口气。趁他去交款的时候，迅速捡起车票收好。又见他多买了一件羽绒服，看那颜色和款式，想来是买给成铭心的。
成铭心这家伙，怎么命这么好！小学究一直以来，也自认何星是疼自己的，可自从见识了这一对璧人，才懂得什么叫真的天生一对。
就这样，路清野还不承认自己是同。见鬼了。
一直跟着他回旅馆，还没来得及将票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送还回去，路清野就拎着双肩包出来了。看这情形，是直接退房了。
他只好又跟着去了车站候车室，通过广播站完璧归赵。因为不放心，他跟看电视剧似的，一直等着看到路清野睡眼惺忪地去广播站取票，才相信本集播放完毕，放心离场。
这一大圈下来，着实折腾。晚上回去又被何星追问这么长时间上哪儿浪去了？
“这冰天雪地的，什么心思都没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说应就应。”小学究故意将话说得露骨，扰乱对方的思路。
何星果然一把搂过他说起了骚话：“究儿，你这话，我又爱听又不爱听，是夸我呢吗？天地良心，我可只有对着你，才能那么生猛。”
无论如何，他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算是躲过一劫。
梦里做梦也不会相信，他居然为了让路清野能上这趟火车给他们自己下绊子截胡，操碎了心。
***
“究儿，想什么呢？两眼直勾勾的？”何星伸开长腿，用脚尖踢了踢小学究的白球鞋尖处。
小学究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被他碰脏了一小块，皱眉不悦。
何星就是以弄脏他为乐，从身上的素色衣服、衣服下的浅色皮肤直到脚上的白鞋。
果然，抬头撞上何星的目光，露着那种侵占者的得意。
小学究轻巧起身就要往外走，小腿侧不留神碰了坐在门边的成铭心膝盖一下。成铭心以为他叫自己，晕乎乎地举起一张无害脸迎着他。
这脸，怎么越来越粉扑扑的？小学究暗道：难道是那药还有什么催情的副作用？
他停住犯嘀咕，何星开口问道：“嘛去？”
“鞋被你弄脏了，我去洗洗。”他绕开成铭心，拉门出去。
“成天他妈的穷讲究！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还不是里外里脏的跟从泥巴沟里捞出来似的，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如今把你养的的溜光水滑的，反倒不让上手了！妈的白眼狼，还不如我手里这两个核桃，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他骂骂咧咧的损话永远无穷无尽，小学究早习惯了，自动屏蔽也懒得分辩。
包厢门不大，关上的声音却“砰”的一声沉重得仿佛能隔世。
彻底听不见何星的声音了，小学究快步往卧铺车厢走。
他没法不急，一来想一窥路清野那边的情形；二来也不敢离开包厢太久，何星那流氓习气上来，难保不对成铭心有什么非份之举。
他按照车票上标注的来到6号车厢，在距离路清野的5号下铺位还有两个铺位的地方站住，装作不经意地向那里张望。
5号下铺，此时坐着一位老者，正在慢慢削着一个苹果。看样子，并没有借坐一下就离开的意思。
小学究纳闷，索性走上前去：“这是你的铺位？”
老者被人冷不丁质问，又见对面站着的是个一脸严谨的戴眼镜的年轻人，有些窘迫：“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查票了？”说着，他伸手去那件撂在一旁的大衣口袋里翻找。
“是这么回事，我跟……”他还未完成解释，小学究的肩膀突然被人一搭。
小学究立时一怔，恍然大悟，却为时迟矣。
“你别和人家大爷逗闷子了！”路清野冲大爷点头一乐：“我们哥俩玩躲猫猫呢！您歇着吧。”
路清野手上只是稍稍用力，小学究已经觉得肩膀被扳得生疼。他就这么生生扳住小学究半拉身子往外走，不容丝毫反抗。
“走吧，去我那边聊！”路清野俯视着他，难得一脸报复得逞的坏笑。小学究仰头看着他这神情，竟然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被他握住，还嫌对方不够发狠。
那老者举着两个苹果追过来：“小伙子，谢谢你肯跟我换铺位，这两个苹果请你们哥俩吃，一路平平安安！”
“得，那谢谢您！”路清野大方地接过苹果，一把塞在小学究手里：“小老弟，苹果可拿好喽！”
小学究机械地搂着两个红艳艳的苹果，被路清野扭送到两节车厢的连结处，才松开手。
“成铭心在哪儿？”路清野的手一放，立刻发问。
“你不是有本事吗？你自己去找。”小学究用挑衅的眼神看向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
“小学究，这个回合是你输了。下个回合，你也赢不了，信不信？”路清野一面盯着他的眼睛，一面轻轻一拨推开他。
小学究被他推的心旌摇荡，反而靠了上去。
“想让我帮你吗？”离得太近，他口中的凉气拂过路清野的面庞，麻了一下。
路清野立刻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眉头拧起道：“用不着。”因为上次的交手，他觉察出这个貌似对世间万物冷淡的小男生其实工于心计，且奇技淫巧，不得不防。这一路上的行迹尽在对方掌握，可见这也是个厉害人物，必须保持距离。
见他不接招，小学究也不上赶着，转身就走。回到包厢门口，站定片刻，试图听一听里面的响动，无奈这门隔音效果太好，耳朵立起来多高，也没听见纹丝异常。
左右看看没有人，他推门就进。
何星果然没让他“失望”，这前后不过十分钟时间，他已经坐到对面成铭心身边，歪着头打量他的一举一动。
“干坏事记得锁门。”小学究奚落他一句，重重将门带上。
何星这才收回视线，悻悻起身，重回到自己的床铺坐下：“什么都没干，就看着玩儿。”
小学究不放心，将视线扫向成铭心——从头到脚，没有拉扯的迹象，衣服也整整齐齐，仍然专注地玩着手里的玻璃球。
“究儿，我都有点儿改主意了，这小玩意儿现在这么听话，你看这脸蛋儿，啧啧！手感一定不错。要不别卖给那老毛子了，留着自己使得了！咱也不差那点钱……”何星越说越当真，眼睛就没离开过成铭心。
小学究冷笑道：“做梦。”
何星连忙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安慰：“你放心，即使我留着他，你也是给我暖被窝的那个，他只能算是个候补。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玩一玩。我瞧着你最近，越来越想在上面折腾了似的。你在他那儿偶尔换换口味倒也没什么，跟我的时候还是得听我的。你琢磨琢磨，我说的在理不在理？”
小学究根本没听见他那一箩筐梦话，这手搭着肩膀的感觉让他立马回味起方才路清野的那一搭，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尝尝那样的滋味。
这当，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王化，他一瞧这三人之间气氛微妙，来不及细琢磨，赶紧说明来意：“老板，前面开始检查证件了，是不是让那孩子先避一避。”
因为成铭心是他们从大街上抢回来的，自然没有抢一赠一附送证件，买火车票的时候用了别人的身份证勉强蒙混过关，若是列车员一对一认真查起票来就不好对付了。
小学究随之起身，用膝盖碰了碰成铭心的腿窝：“起来，跟我走。”
成铭心乖乖起身，跟在比他矮半头的小学究后面，出了包厢。
何星看着他们的背影，懒洋洋道：“你究儿哥，对他比对我还上心，真他妈的。”
***
小学究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买卖，常年陪着何星四面八方的倒腾商品和漂亮男孩子，逃避检票的经验丰富异常。
他一路引着那孩子直奔餐车车厢，此时尚未到饭点，服务员们正忙着备菜无暇四顾，餐车的洗手间紧靠车门，一般没有人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如厕。见洗手间的门插手上显示着绿色标识“无人”，他将那孩子拽到跟前。
“进去里面待一会儿，别锁门，等我来接你。”说完，推开门看他进去，又带好，见他在里面果然没有锁门，绿色“无人”标识依旧，他才放心转身离开。
成铭心一进去，门刚合上，就被一个人掳到胸前，随即附上一只强硬手掌在他嘴上却并不舍得用力。
“别出声。是我。”
成铭心惊恐的眼神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眉开眼笑，发出一串吃吃气声：如果巧笑倩兮可以听见，大概就是这动静。
“还笑得出来！”路清野嘴上指斥，语气却是宠溺得连自己听了都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