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那两位吃饱喝足了看戏似的旁观，见这漂亮男生突然落单，忍不住唏嘘提醒：“大兄弟，你的人忘了带走了！”
成铭心恨不得过去给他们两拳。既然被发现了，他也只好尴尬起身，十分不情愿地往外挪移。
“你自己走吧。”武皓扭脸看看他。
成铭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吃瓜群众十分气不过，又在一旁发了声：“不是，这大冷天的你让人家孩子自己走算怎么回事？你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他自己能走哪儿去？”
“能！我能！”成铭心断然道。
武皓又想起什么来，走到他面前，从面包服内衬暗兜里掏出一只黑色长皮夹，打开，快速抽出数张百元大钞，放在他手中。
“差旅费，给你报销了。”看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告诉他：“这个站每天晚上有一趟火车可以回去，你现在去车站买票，兴许能赶上。”
成铭心此时才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实感，脑海中浮现出太多美好的未来，以至于对武皓的话充耳不闻。
“还有，你路上戴个口罩，不然就冲你这模样，回不去。”说完，武皓就真走了。
成铭心待他离开一分钟，见确实没有杀个回马枪，才迅速从小吃铺后厨的小门夺门而出。
那边二位看官戏还没看够，演员已经退场，只有面面相觑。忽听得后厨传来店主一声惊叫：“你这小伙子，怎么蹿这儿来了！”
此后便彻底没了声音，想是人已经从后厨小门逃之夭夭。
***
武皓来到街上，点了支烟，定了定神，又拨了个号码：“喂，车站派出所吗？请问一下，早上新闻里报的那个火车站袭警案，嫌疑犯已经抓获了吗？……哦，我是乌林电视台记者站的记者，想做个跟踪报道，先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电话那面回答得很简短，他越听越不放心，眼神渐渐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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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打听着重返火车站北门，成铭心直奔售票窗口，问了才知道没有直达北京的，距离北京最近的一个站在河北，将将入关，估计也是千里冰封的地界。
他别无选择，只能立马掏钱买票。
售票员从窗口里慢吞吞伸出手来接过钱，大概是被这崭新的最大面额纸币震惊了一下，扫了眼成铭心，随即发出灵魂拷问：“身份证出示一下。”
“我用自己的钱买票，有什么问题吗？”成铭心理直气壮。
“没问题，我们就是例行核对证件。”对方答得也是义正严辞。
“小伙子，火车站买票都得拿身份证啊，你以前没自个买过票吧？”排在后面的老大爷做了义务旁白解说。
成铭心这才明白过来，暗叫一声“糟糕”——自打两个月前被掳进住尘居，他就没再见过身份证的倩影。
只能又双从长计议。他告诉售票员，一早出门太仓促，没带身份证。转身冲后面的大爷苦笑道：“大爷，您先买票吧。”
退出买票的队伍，神情落寞地往大门口走。心想老天爷是不是又不开心了，所以又开始捉弄他。命运弄人，这个“人”特指他。
走开没几步，听见后方老大爷跟售票员抱怨：“怎么涨价了也不早说？我今天不上这趟车，可就来不及赶回去给老伴过生日了！”
成铭心站住，想了想，又往回走。
“没涨价，一直就这个价，您以前买的那是硬座的票，现在硬座票没有了，只剩卧铺了，当然就贵了。”售票员极力解释，可无论如何，钱不够是不能上车的。
成铭心站在老大爷斜后方，见他从头到脚都旧旧的，猜想着是从什么工地干完活直接赶来的，正是那诗词里写的“尘满面，鬓如霜”。脚边放着个大行李袋，怀中小心翼翼抱着个黑色仿皮拎包，也许是装着给老伴买的生日礼物吧。
成铭心信步上前，将刚刚没有花出去的几张百元大钞重新放在售票窗口的台案上：“这些买一张软卧，够了吗？”
老大爷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不要”还是“谢谢你”。
“谢谢您，大爷。”他先说了。打小没有挚亲，想要帮的人、想要好好疼爱的人，总是还没来得及，就把自己弄丢了。没想到有了一丁点能力的时候，先帮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仍然感谢。至少他知道他帮的人，是要千里迢迢去见自己爱着的人，已不辞辛苦大半生，同喜同悲。
“好孩子，留个地址给大爷，这钱还得还给你。”大爷揉了揉眼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也真想有个地址可以告诉别人，不是为了追还什么，那地址意味着他在这个世界上确有个地方可安身，哪怕只是个角落。
“不用了，大爷。这钱是别人捐给我的，我一时用不上，给您用了也算没有辜负。”离开前，他又叮嘱售票员一句：“要个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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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清野十分确信庞亚林之前也在这趟火车上，也必然与自己有关，那么，他在没有和自己接触的前提下先行下了车，想必是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而与此同时，那孩子也消失不见，由此推测庞亚林的出现和成铭心的车厢蒸发密切相关，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静下心来前思后想疯狂推理一番，认为还是要先通过小分队的人了解一下情况。所以问题来了，在一辆行进的列车上，如何可以与千里之外的人取得联系？
何以解难——唯有大哥大。
因为找不到成铭心而导致的幽闭空间焦虑发作期间，路清野学以致用，以技术型跟踪对何星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左右的盯梢尾随，他发现何星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总是进行两个肢体动作：一是左手掌心把玩核桃，二是右手持大哥大对着话筒说俄语。
所以大哥大是有的，就是得想办法借用一下。
路清野觉得自己为了找成铭心真是疯魔了，他居然想到□□小学究的办法了。堂堂一米八几且貌似还未停止长高的魁伟男子，要怎么诱一个看起来连十斤重的大米都拎不动的小玲珑？关键是，对方还是个同性别。
大概因为经历了太多阻碍，他甚至都失去判断困难与否的意识。决定硬着头皮试一下，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论证了。
***
小学究被何星看得死死的。好像他会随时跳车去傍苏联大款似的。何星自己可以随意出入包厢，小学究要出去，必须征得他同意，且最迟五分钟之内就得回来。
路清野在他们的包厢前流连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到小学究的影子。又蹲守片刻，门终于开了，但出来的不是小学究，是何星。只见他警觉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往车厢前部的卫生间方向走去。
虽然躲在暗处看不周全，但路清野看清对方手里没有拿大哥大。几乎没有犹豫，他快步行至包厢门前，熟练轻巧地拨拉开从里面反锁上的门，片身而入。
小学究正在包厢里百无聊赖地用一副扑克牌算命，路清野闪电一般的现身眼前将他惊的将手里的牌掉落满地。
时间紧急，路清野看了他一眼，单手将门反锁，视线立刻去寻找大哥大的下落。
“疯了吧你，何星说话就回来了！”小学究站起身，想把他往外推。
“我需要用一下那个大哥大，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还是为了成铭心？”问了，小学究也认为自己明知故问。
路清野点点头承认。
“你先出去。”小学究蹲在地上捡扑克牌，也不看他。
路清野并未发现大哥大的踪迹，该求的也求了，多说无益，索性离开。
何星的确很快就回来了，小学究给他打开门，仍然盘腿坐在铺位上玩扑克牌。
何星用毛巾擦干净手，瞥他一眼道：“算了一晚上，算出什么来没有？你星哥这一趟，有去无回还是怎么着？”
“一张命运牌总是翻不过来，三把都落单，”小学究瞄他的眼神带些撩拨：“不太妙。”
何星不以为然道：“坏的都不准。过来，坐哥哥旁边，离那么远干嘛，干点儿什么都不方便。”他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大哥大放在另一侧。
他的上衣口袋十分宽松，藏了什么一点不显山露水，难怪路清野没发现。
小学究见了大哥大，眉心一耸。本来懒怠动作，此刻也乖乖捧了扑克牌过去他身旁坐下，故意挨得近些。
“怎么表现这么好？你不会是真动了什么念头吧？”何星只扭头看着他却不上手，反而让小学究有点儿心虚。
“星哥，要不咱们别去了，下车回北京去吧。以后，做点别的平常买卖。”小学究冷不丁开始布道。
“我不是那种安贫乐道宁静致远的人，”何星想想觉得异常，扳起他的粉脸仔细看半晌，皱眉问：“这么多年了，还是头回听你劝我回头是岸。怎么回事？”
小学究冲他摆了摆手里的扑克牌：“这不是刚算出来的吗？不吉利。”
何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牌，掀起窗户一把扔了出去，冷风即刻灌进来，他知道小学究不禁冻，又赶紧拉下车窗。
这几秒钟的功夫，小学究已经打了一个喷嚏。
何星用自己的皮毛外套裹住他，又不放心地往怀里一揽，恨不得将一身热乎气都过给他。
“这么怕冷还想留在莫斯科，出门就把你冻没了！”
小学究暗自伸出胳膊去摸那大哥大，不小心碰到了何星的敏感处，他明显觉出对方身体一紧，蓄势待发。
“究儿，这会儿你可别拱我火——要拱，也得等我打几个电话布置好了再说。”何星隔衣摩挲着他的后背，小学究依然能感到那熟悉的燥热。
有人不走心，有人柏拉图。难得何星这样的污浊不羁，却□□精神都恋着他，传说中的灵肉圆满。
“你给谁打电话？莫斯科那边？”小学究此刻一动不敢动了，真招惹起来还不是要自己落力演出一场帮他灭火。
“那边也要打，不过先问问这边的眼线，让他们多留意着点儿。”
“留意谁？那个成铭心？”
何星“嗯”了一声，似乎不想过多透露。
“你们这帮傻x，没有成铭心还能不能活了！”静默须臾，小学究突然谩骂着从他怀中挣脱，也趁机将大哥大裹进衣里。
何星不明就里，小学究已经站起身，拉门就要往外走。
“哪儿去？”也就何星能耐得住这样的神经质瞬间发作。
“偷汉子！”小学究大有罔顾人伦的架势，就这么昂首挺胸地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