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野一愣，大声冲街对面大爷问道：“没瞧见他走？那就对了，他就是个妖精，不走路也能溜！”越说越气，还带着几分委屈，路清野拎着烤红薯走了，没再回头。
大爷也很迷惑：自己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离着不到二十米的人也能看出海市蜃楼吧！
***
雪虽然停了，风却一点没有小下去的意思。
大爷没有毅力，也不抗寒，趁着太阳没落山，瑟瑟缩缩地收摊走人了。
他前脚刚走，成铭心就从一块大广告牌后面闪了出来，快步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门——这次是真走了。
大爷确实没有眼花，他刚才就躲在广告牌后面，见路清野走了也不敢出来，怕他杀个回马枪。生生在寒风中冰棍似的冻了半个多小时，确保万无一失才现身。
上了出租车，司机见他嘴唇发紫，赶紧把暖风开到最高档，他半天才缓过劲来，上牙打着下牙告诉司机大哥：一直奔东边开，我给你指路。
他可以不回金杉那里，身上的钱还足够用一阵子。可他一时想不出能去哪儿，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连累路清野，也不想流浪。
重又站到金杉的别墅门口，只是一夜之间，他自知已经面目全非。
在门口摁门铃，们很快开了，让他深感意外的是，来开门的竟然是金杉本人。
“怎么冻成这样了？快进来！”金杉一把将他拉进大门，顺势将自己的大衣拽下来披在他身上。
此刻，阿姨们也都迎了出来，见这情景，都有些不知所以。
“别愣着，快去给浴缸烧水，还有，煮一大碗红糖姜茶来！”金杉声音急促，同时将成铭心裹紧，揽在身侧。
“不用，金先生，我没事儿……”话音未落，成铭心便脚下一软。幸亏金杉早有准备，将手臂一撑，他刚好倚在了对方身上，才不至于人仰马翻。
那三位阿姨在金家待了这么久早已见多识广，却着实没见过这场面，再次停下手中工作，面面相觑。
“王姐！”金杉只好蹙眉点名提醒。
阿姨们这才收起眉眼闭上长得老大的嘴，忍着千言万语各忙各的去了。
这时，成铭心也不想让人当个西洋景看，强打精神直起身子。可不知是因为脱了军大衣后偶感大风寒，还是前一夜折腾得太猛，他就是觉得虚，以往从没有过的虚弱不支。
金杉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挣扎，继续扶着他往室内走，一边走一边用手背在他额头试了试。
“不用紧张，没发烧，回屋不急着泡澡，去先躺下歇一会儿吧。”金杉十分自然地用了“回”这个字，成铭心听了心头一暖。
室内有地暖，从脚底心涌上来的热意一下子把成铭心烘烤活泛过来。脑子里乱作一团，心里更是乱如麻。既然南城那□□恶已除，自己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像以往一样继续那样的生活？
不行。因为路清野，他不能再回去拉上他，对抗世俗，挑战命运。
想到这里，成铭心愁云惨雾的表情再也藏不住了。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金杉等他躺下，为他盖上一条不薄不厚的毛毯，又缓声询问。
他望向他，摇摇头，等着他继续盘问。
此刻，王姨将姜糖水送到，却站在门口不进来。金杉起身去接了，吩咐她把门带上。
成铭心听他说“把门带上”，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暗自一惊。以他此刻的体能和心情，不可能顺从什么，却也无力抵抗什么。如果金杉意谋不轨，他也只有鱼死网破的闹起来，那场面必然是难看到极点了。
王姐带好门离去，这门隔音效果奇佳，屋里静的仿佛抽了真空。
思虑到此，他下意识地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掩体就绪。
“先把姜汤喝了再睡，好不好？”金杉依然慢条斯理，手握汤匙一下一下的搅动着那碗暗红色的液体。
看见这颜色，路清野立刻联想到小洞天被单上的血渍，登时喉头如堵，喝不下去。
“我这会儿实在不想喝，金先生，劳你拿走得了。”他用手挡在嘴上，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
“好，那你休息吧。”说着，金杉就此端着碗站起来，又仔细端详他片刻，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晚安。”临出门前，金杉又是含情一望，轻轻将门带上。
自打知道金杉早有爱而不得的心上人，而自己又莫名和人家长得有几分相似之后，成铭心也理解了金杉那些他无论如何也承受不来的眼神，他知道，他看的是他，又不是他。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离开一天一夜，金杉一个字不提不问，任凭成铭心想怎样就怎样，想不怎样就不怎样。“贤淑”到这个程度，比他认知中那些只识黄白物的有钱人多了一份好性情，防备心也随之稍放些许。
身子暖回来了，想着烦心事也能入睡到天明。
他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金杉却是彻夜未眠。
***
第二天是被冬日暖阳唤醒的，睁开眼睛，成铭心才发现，这屋子采光居然这么好。
“那敢情！小先生您住的这间屋子，搁全北京城里头，论采光，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早点早已备好，娄阿姨立在长桌旁，一边殷勤地帮他添粥，一边满口感叹。
“怎么说？”成铭心接过糯香米粥，吸溜了一口，饶有兴致地问她。
娄阿姨侃侃道：“我来得晚，但听王姐说过，当年金老先生住惯了四合院不乐意住楼，金先生为了这个，专门请了最牛的建筑设计师来，把这栋别墅按照四合院的结构设计，什么天圆地方、坐北朝南、东高西低五的……反正是挺热闹一通折腾！尤其是采光，金老先生最喜晒太阳，金先生就特意造了间太阳房，说是能蓄热还能延长光照，种个西红柿都比菜市场里卖的红。据说可着大北京城找啊，愣没有第二间屋子的采光能超过去的！说的就是您住的这间。”
娄阿姨掰的天花乱坠云里雾里，成铭心将信将疑道：“那他自己怎么不住？”
娄阿姨叹口气：“可说呢，金老先生走了以后，就一直是秋小姐偶尔来的时候住一住。别的人，别说住了，连进都不让进。就连打扫房间，都是金先生亲自动手。”
成铭心这才想起昨晚，王姐送姜汤的时候，确实没敢往里走的样子。
“娄姨，金先生这样的人品，就从来没有过女朋友，或者，女伴什么的吗？”成铭心八卦兴起，索性问个痛快。
娄姨虔诚地摇了摇头：“反正啊，我来这家做家政服务员五、六年了，从没见过他女朋友。”说到这里，她扬起眼来一个劲看成铭心。
成铭心假装没看见，低头喝粥。
“要我说，金先生也算个痴情种了。这怎么喜欢的，偏偏都是不能喜欢的人呢！”她摇头慨叹，话里有话：从天边的秋淼到眼前的成铭心，在普罗大众眼里，那都是妥妥的禁忌之恋。
“娄姨，”见她转身要走，成铭心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还要添点什么，小先生尽管告诉我。”娄阿姨立刻站下等他吩咐。
“不要什么了。娄姨，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金先生的什么重要人物，我就是一个过客，一个凑热闹的，他好心收留我一阵子，用不了多久，我就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你们别误会他，也别，误会我。”成铭心有心要为金杉正名，也要为自己的存在正个视听。
“得，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小先生。您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娄阿姨先是一愣，继而似懂非懂地应付着，为了不惹事生非而溜之大吉。
主顾家的事，说到底，还是装糊涂比较保险。
成铭心觉得自己肯定被几个保姆阿姨误会到底了，索性也先别急着往外摘自己了，反正也不是要相处一生一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他下一步到底要怎么办：留下来吗？留多久？还是一走了之？往哪儿走？
隔着厚墙飘窗，都听得见屋外北风那个吹，这还是一天中阳气最足的正午时分。成铭心本就有畏寒之症，昨天被路清野一番不遗余力的拓荒开垦后，更是觉得浑身乏力，喜热，似乎又添了个嘴馋的新毛病。这倒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成铭心啊成铭心，你这家伙，怎么还越来越难伺候了！”成铭心看着面前被自己吃得精光的早点摆盘，不禁喃喃自语。
因为起来得晚，这顿早饭吃完刚好是午饭时间。成铭心还没离开桌子，就听见客厅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金先生，您回来了，厨房给您准备了午饭，您在哪处用餐？”王姐的声音随即响起。
没有听见回答，金杉人已经出现在成铭心的视野里。
成铭心赶紧扶着桌边起身——这么晚了还在吃早点，他多少觉得有点不合适。八壹中文網
“吃好了？”金杉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盘，几乎个个空空如也，有点惊讶。
“半饱。”成铭心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是否与“吃货”难分伯仲，尽可能地在金杉面前出洋相，打破他对自己的一切幻想，才是正道。
“是么，胃口突然这么好了？”金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回似乎被他的食量破功，嘴角一动。
“还想吃什么？告诉我。”
“卤煮火烧，猪肉大葱馅包子。”成铭心眉头都没皱一下。
“嗯，我知道哪里做的好，我带你过去。多穿点衣服，外面很冷。”金杉也是一个磕巴没打就一口应下。
“金先生，让老吴去买好了。这么冷的天，当心着凉。”王姐在一旁温馨提示。
“那地方偏，老吴找不到。”路清野说着，已经迈步往外走去。
“那您下午不去公司了？”王姐瞥了成铭心一眼，加重语气。
“耽误不了。”
成铭心怕被当场千夫指，麻溜穿外套去了。
众目睽睽却鸦雀无声之下，金杉携成铭心堂而皇之地步出豪宅，踏上品尝卤煮火烧的征途。
其间，成铭心壮着胆，快速浏览了一下金家几位在场阿姨的表情，阿姨们人均一脸惋惜，仿佛他们走的不是探访美食之旅，而是一条儿女共沾巾的歧途不归路。
***
路清野已经整整一天吃不下睡不着坐立难安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说没影就没影；明明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那什么也那什么了，山盟海誓分明还热着对方的耳根子，就这么转角化为乌有了？
思来想去，路清野还是觉得不成，不能就这么坐等下一次奇迹发生，他得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爱情，他得去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