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许知颜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
她伏在傅书珩肩头,面朝窗外,目光涣散地看着小城一天的变化,从天光云影到日暮西垂。
雨一直在下,意在将这肮脏纷扰的尘世浸透洗净,断断续续滑过玻璃。
他们相拥无言,伴着时轻时重的雨声,坐了整夜。
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早餐店在荧灯笼罩下开启了准备工作,笼屉升起的蒸汽开启了一天的元气。
傅书珩抬起许知颜的下巴,问道:“要不要去床上睡会儿?”
许知颜熬红的双眼无神地望着他,许久,她呆滞地点头。
傅书珩打横将许知颜抱起放在床上,拉过被角盖在她身上,许知颜握着他的手,哑嗓说:“别走。”
“好。”
傅书珩捏捏眉心,缓解疲劳,陪着许知颜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却比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更让人心神不宁。
富贵感知到许知颜的委屈与不安,心情同样沮丧,往日里爱跳爱闹的小金毛,也跟着不眠不休趴在地上一夜。
待到许知颜睡意渐浓,傅书珩冲富贵招招手,“你陪她睡一会,我去给你们买吃的。”
富贵把下巴放在傅书珩掌心,表示明白。
许知颜睡不熟,大脑处于浅眠状态,听到关门声响,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怎么都醒不来,也许是思绪心疼她,想让她暂避风波,得一时安宁。
许知时喝了些许洋酒,思考如何处理风波,酒醒时分,他一早让司机驾车把他送来溪城。
车子停在花语街街角,他按照苏潼发来的地址,找到许知颜的住处,之前他来溪城因事耽搁,没来得及上楼稍坐。
许知时拿出手机对着门牌号,眼前这栋楼外墙墙皮脱落,污泥随雨水沾在表面,少说也有二十年的楼龄。
黑夜未尽,单元门前一盏铁丝吊着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上,随风摇曳,楼门贴满了各类型的小广告,开锁、修水管、回收旧家电等等。
楼内一层九户,屋子一间挨着一间,像是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一起,杂物堆满楼道,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偶有钢筋断裂,摇摇欲坠地浮在空中。
许知时沿着黏满污垢黑泥的狭窄楼梯往上走,每走一步就愈发为许知颜所处境地而焦急愤恨。
迈上四楼最后一级台阶,许知时恰好碰见傅书珩关门出来,他惊讶说:“你现在都这么来去自如了吗?”
傅书珩食指摆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知了刚睡,先去我那里。”
许知时摸不着头脑地跟着傅书珩来了早餐店,恍然大悟道:“你这个畜生不会已经把我妹睡了吧?我告诉你,你要敢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下手,我饶不了你。”
时间尚早,早餐店还没有其他食客,傅书珩收了伞,随意叫了碗馄饨,把菜单丢在许知时面前,“你能不能闭会嘴。”
许知时问:“知了怎么样?”
傅书珩皱眉说:“情绪不太好,你准备怎么处理?”
许知时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紫菜,将葱花挑出搁在纸上,“我爸妈的意思是让她回家,以应许的名义发布声明,事情基本就能解决,但具体还是要看知了怎么想。”
“我觉得她想回家了,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傅书珩刷着最新进展,“她昨天和我说……我们完蛋了。”
许知时说:“所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傅书珩挑眉。
“卧槽,你个臭保镖!这样事情不就更复杂了吗?知了要是为了你硬是僵着怎么办?”许知时恼怒。
傅书珩说:“不会,她撑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撑不下去?”许知时看穿他的意图,眯眼瞧着他,“她一旦回家,你们的事情就差不多了。”
傅书珩不语。
许知时感慨傅书珩的老谋深算,说回正事:“那女的我已经处理了。”
傅书珩问:“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馄饨还是有一股葱味,许知时吃不惯,他放下勺子说:“我让她退圈滚回老家。”
傅书珩显然对这解决方法不满,“只是这样?”他补充说:“知了昨天趴我身上哭了很久。”
“你他妈在这炫耀呢?”许知时不悦,“不用和我强调她趴你身上!”
许知时掀眼睨他,问:“你想怎么样?”
傅书珩冷说:“暂时没想好,但是这样不行。”
许知时服了,笑说:“惹上你也是够倒霉的。”
一语双关,傅书珩放在心上的,和他要踩在脚下的,一样都逃不了。
傅书珩认了这罪名,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人既然敢对他置于心尖多年的人动手,也不能怪他狠毒,“她显然不是主谋,重要的是找出身后的人。”
许知时分析,“张映南有可能吗?他一出国这事就爆出来了。”
“不会是他。”傅书珩说:“幕后之人应该是拿捏了张映南会帮知了澄清的心理,才选择在他不在的时候下手。”
许知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傅书珩买了许知颜喜欢吃的糖饼和糍粑,交给许知时,“知了睡不熟,你们说话我不方便在,你带给她吧,我再想办法调查一下。”
许知时笑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挺割裂的,一会阴险狡诈,一会体贴周到,怪不得知了会落入你手里,我都为她以后的人身安全担忧了。”
“你只要记住我永远不会害她就行了。”
许知时拎着袋子往回走,路上碰见苏潼,单元门窄,两人一起往里走,双双撞在门框上,苏潼忙了一整天,戾气满身,抬眼瞪他。
“您请。”许知时退后半步,做了个“请”的动作手势,一脸奴才相。
苏潼拿钥匙开门,许知颜迷茫地坐在床上,手机勉强还能开机,舆论经过发酵让事态更加严重,恶评像千年树干上的蛀虫,越生越多。
许知颜开启了自我防御保护机制,麻木不仁浏览着那些信息。
当一百条好评中夹杂着两条恶评的时候,你只会记住那两条恶评而忽略剩下的夸奖,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的漩涡,不断撞墙直至头破血流。
当恶评如流的时候,许知颜抱着探索人类下限的态度看着这满屏破碎的荒唐,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她循声回首,没看见那人的身影,问:“傅书珩呢?”
傅书珩发来消息。
臭保镖:【你家来人了,我一会儿过去。】
瞒着傅书珩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许知颜大方承认。
小知了:【我哥来了。】
许知颜趿着拖鞋走来沙发边,路过角桌时,她突然眼前一片黑暗,脚趾不小心踢到桌角,豁开一道口子。
许知时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扶她坐下,苏潼拿来药箱帮许知颜处理伤口。
许知时问:“缓过来了吗?赶紧吃点东西。”
许知颜有气无力地说:“我没胃口。”
许知时语气轻快说:“非要你保镖喂你才肯吃?”
许知颜狐疑地抬眼看他,知道就知道了吧,她接过糖饼,咬了一小口,无力地嚼着。
苏潼说:“我昨天尝试联系营销号,基本没人愿意帮我们,签了合同的合作方很多要求解约并且要我们赔付违约金。”
许知时使了个颜色,苏潼不再说话。
许知时说:“集团公关部和法务部已经准备好相关材料,你有想法吗?”
许知颜不说话,专心吃着糖饼。
她将袋子扔进垃圾桶,抱起趴在她脚边的富贵说:“爸妈要我回家对吗?”
“知了,这几个月来你经历了多少挫折自己数得清吗?”许知时说:“我们谁都不放心你继续在这泥潭里挣扎,这次……”
她顺着富贵的毛,自顾自说:“他们还是坚持要我嫁去傅家对吗?”
许知时说:“你说的像他们是虐待你的养父母一样,又不是封建社会,只是见一面,何况要是你真不愿意……”
“我愿不愿意对他们来说重要吗?”许知颜自嘲笑笑,“我认输了。”
许知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这结局早有预期,她深知这道坎她自己是过不去了,负隅顽抗的结果就是变成不见天光的蝼蚁,永远生活在潮湿又阴暗的谷洞里。
“我回家就是了。”
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对不起傅书珩。
许知时说:“背后的人除了刘亚琦应该还有他人,我还在想办法调查。”
“不用查了。”许知颜说:“是高言。”
许知时问:“你怎么知道?”
许知颜昨晚趴在傅书珩怀里,看似在发呆,实则仔细回想了进组以来的种种可能迹象,得出结论,说:“前一阵我就一直感觉有人跟着我,能拍到片场照片的只能是内部工作人员。”
在路边救下富贵那天,大妈随口一句:“年轻人拿着相机到处拍拍拍。”也给了许知颜提醒。
她说:“我了解他的摄影拍摄风格,昨天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就发现了。”
许知时说:“他两勾结在一起就说得通了。”
苏潼心里也不好受,她见证了许知颜奋斗路上的一切磨难与苦楚,眼见胜利在望,一朝流言,满目皆空。
没遇见傅书珩之前,许知颜依然保持乐观性格,每每生逢绝境,她都能乐着对苏潼说:“大不了回家嫁人当个混吃等死的金丝雀呗。”
如今的沉默、纠结与痛苦,努力被毁大概只占一小部分,那个男人才是主导。
苏潼问:“你就那么喜欢傅书珩吗?”
许知颜更像是告诉自己,自喃道:“喜欢……很喜欢。”
许知时恨不能将傅书珩提来打一顿。
他的胜局,是以许知颜伤心绝望换来的。
许知颜说:“下周张导回来,我拍完最后一镜杀青就会回家,让爸妈放心吧,这次没有意外了。”
许知时搂着许知颜的肩说:“这两天别再看新闻了,后天周一上班,我会让法务部发律师函并且就此事报警,公关部也会同时行动,过不了多久就不会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