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撞击海岸的声音不绝于耳,傅书庭眼眸染上一层黯然之色，凝着退潮留在沙上淡淡的白沫，良久，他问：“是因为他吗？”
李言慕视线重新投回海面,她抬手整理鬓边的碎发,感慨又无奈道：“我刚才站在这里就在想,今天就算我溺毙在这片大海水域里,都不会有人为我流半滴眼泪。”
她低头看着脚趾上的泥沙,“或许因为我是李家所谓的女儿，你傅书庭的妻子,会拥有一场静默浩大的葬礼,但也仅此而已。”
刘克的出现让她再一次看清了现实，那一声“小匪”不是因果原由，却是离开的契机。
李言慕低声说：“知颜也许会吧。”
从小被父兄呵护成长,如今又浸浴在丈夫的宠爱之中，许知颜有资本做一个性情中人。
傅书庭问：“你始终认为我们的婚姻是一场不幸的桐林吗？”
“难道不是吗？”李言慕说：“你我本不用过这种生活的，为了当好李言慕的替身，我逼迫自己修炼成心如朽木的模样,而你拼尽全力,牺牲幸福,也难讨得爷爷真正的认可。”
“三个月前的那天清晨，我站在洗手间里考虑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吃下那颗药,因为前一天知颜说爷爷想要抱重孙，但我和你都清楚，爷爷想要的是他们的孩子,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低人一等吧。”李言慕叹道：“最可悲的是,你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八壹中文網
傅书庭无法反驳李言慕的话,久久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我们的婚姻给李家带去了不小的好处，我这时候提出离婚大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我都愿意尽力弥补，就当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李言慕脱下身上的西服，递在傅书庭面前。
放我自由，你也能大大方方和心爱之人在一起。
“弥补？”傅书庭轻笑一声，“替你还是替李家？”
他没接西装，对她说：“你把西服内侧口袋的东西拿出来。”
李言慕些许迟疑，还是照做，她看着手中的淡蓝色丝绸云纹手帕，不可置信地抬眸寻求一个答案。
这条手帕是她接触刺绣之后所绣的第一份成品手帕，因为江云之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因此她用金线绣了云纹上去。
傅书庭问：“想起来什么了吗？”
李言慕神色依旧茫然，仔细搜索记忆里一切可能的瞬间，还是没能唤起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傅书庭说：“七年前的圣诞节，在班霍夫大街旁的一个酒吧，有人聚众闹事，我没参与其中，但是被其中一方误伤，腹下的刀痕现在还在，当时是你和他救了我。”
那年傅书庭去苏黎世出差，公司项目与计划差距太大，资金也有不小的缺口，董事会上下逼得紧，本来三天的行程被迫延期了近一个月。
圣诞那天，项目在遗憾中还算完美解决，可傅书庭的精神基本垮了，积压的情绪难散，他便想到了借酒消愁这样一个蠢法子。
人倒霉的时候连喝口水都会呛到，他随意走进的一间酒吧竟是由欧洲某些地下组织控制的，而当天仇家借节日寻衅滋事，混乱中捅伤了傅书庭。
傅书庭酒醉步浮，凭着仅存的意识捂着伤口从酒吧仓皇而出，不想倒在了苏黎世最繁华的街道上。
江云之刚从实验室里做完相关研究，与李言慕相约共渡圣诞，他们定了平时不舍得去的餐厅庆祝节日，不巧迈过街角便看见倒在巷子里的傅书庭。
彼时，江云之正在苏黎世大学医学院攻读博士学位，职业操守和素养告诉他，一切都没有病人的生命重要，而面前的人大概率是同胞，更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江云之蹲下查看傅书庭的伤势，从包里拿出携带的医疗工具，“慕慕，你帮他把手背的伤口包扎一下，然后叫救护车，我想办法先止住他腹部伤口的血，记得我教你的步骤吗？”
李言慕手忙脚乱地答应，纱布在江云之处理傅书庭的腹上刀伤时用尽，她只好取出自己的手帕充当器械，暂且帮忙止血。
傅书庭从医院醒来，透过病房的窗子看见倚在江云之怀里的李言慕，算不得一见倾心，却也在心口留下了不深不浅的烙印。
那手帕他一直保留至今，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拿出来细看一看上面肆意的云纹，哪怕知道不是为他而绣，也能让愁绪得到一些排解。
傅书庭帮她回忆着，叹息道：“对于你男朋友遇难的事情，我很遗憾，没想到他会英年早逝。”
“所以那次你在路上遇见我，并没有询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你知道云之葬在西郊墓园是吗？”
“是。”傅书庭答，“在申城再次见面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左手小拇指看，你没猜错，我确实是不婚主义者，一开始我父亲与我说你的事情的时候，我也拒绝了，你说的对，我们没做错什么都要经历不公，没有必要再拉一个人进来一起受苦。”
李言慕怔怔地望着他。
“后来因缘际会，我看到了你的照片，我好像对结婚的事情没有原本抗拒了，于是摘掉了那枚戒指，但是带了太久，印子短时间消除不了。”傅书庭说：“这门亲事不成，李家还会再找别人，我发现我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我喜欢你。”他终于意识到，也愿意认清自己的心，继而接着说：“我知道你心有所属，经历原因，我很难把真心交给别人，也不明白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但是你在我身边能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教会了我这种爱人能力。”
他伴着海风轻拂面庞的触觉，低声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们的婚姻一个机会？一年或是半年，如果你还是接受不了我，我就放你自由，行吗？”
李言慕不解，“既然你说喜欢我，那为什么不愿意回家，还……”
“还在外面养了一个女人？”傅书庭替她说出口。
李言慕低头沉默。
傅书庭转过她的身子，面朝自己，“当初你和我说外面的女人只要不带回家，你都可以接受，我只是寻个由头放出消息想看你有什么反应罢了，试探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以前看小琛为了知颜跑去溪城当保镖，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幼稚，现在看来，我好像比他更幼稚。”
李言慕面露疑色，像是考究这话里的真假。
“不相信？”傅书庭笑说：“你可以去那个公寓看看，我不回家，是因为我感觉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好像更自在开心一点，现在看来让你误会了。”
远处传来鸣笛声，傅书庭说：“那天看见药盒，是我失控了，我以为你也看不起我，至于孩子，我尊重你的意见，如果你想要，不用担心他会低人一等，大不了我离开集团，离开申城，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历和我一样的歧视。”
很难说李言慕没有动心，可她有所顾虑，她怕自己没有能力再投入一场围城。
傅书庭说：“你愿不愿意再和我试一次？我想我能替他照顾好你……就算……就算你没那么喜欢我也可以。”
他抬起李言慕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眸，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填满她心里的脆弱，“你可以只当小匪，不去管李言慕的身份，更不用当她的替身。”
李言慕在他掌间轻轻地点了点头，傅书庭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低首吻住她的唇，盖戳认证那般。
这一次，李言慕手臂轻搭在他腰间，回应着。
海水漫至脚边，银丝吹拂在傅书庭面颊耳畔，他注意到李言慕赤脚站立，不舍这厮磨的触觉，唇齿含糊间，“鞋呢？”
李言慕额头轻抵在他肩上，似被这一瞬心理转换错乱了神经，声音细软道：“在岸边楼梯上。”
傅书庭不说二话，矮身勾着她的膝窝将人背起，李言慕突然没了地面支撑，重心后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听他说：“搂好。”
回到酒店房间，李言慕在浴室清理脚上的泥沙和被海风黏润的皮肤，偶然听见身后门锁按压的声音，她只僵硬一秒便接受了疯狂。
房间落地窗将海景刻画地犹如神话中的幻象，李言慕贴着玻璃，手掌、指腹在窗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视线虚焦朦胧，但她能看见孤岛上的灯塔。
这一夜，暧昧满屋，放纵了世界。
在南城，两个可怜的人寻到了彼此的慰藉。
回申城的第一件事，傅书庭带着李言慕来到西郊墓园，他只对江云之说了一个词“放心”，随后走来几米开外的地方，将时间留给遗憾的故人。
李言慕说：“去年我和你说，千万别祝福我，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
江云之碑上的照片沉静温暖，像是在告诉她，“是。”
她还如以往那般，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倾身放在碑前，她看着那点猩红渐逝，“江先生，谢谢你，我想，我可能要去爱别人了。”
见李言慕朝自己走来，傅书庭手掌向上递在她面前，李言慕莞尔一笑，将手置于他掌心，然后十指交握，悄然离去。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名叫傅南晓。
小姑娘很会长，结合了爸爸妈妈的所有优点，一对小酒窝常常装满笑容，像要以自己的名字那样来纪念告知傅书庭和李言慕。
——未来的生活，完满甜蜜。
傅家的男人，在书庭、书珩这一代，转了性。
（全文完）